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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00:31 作者: 娜可露露
    這樣過了許多年,龍熒自然而然地長成了一個安靜寡言的人,即便後來有了對旁人發號施令的權力,他也不愛說話。

    他這輩子最多的話,可能都講給江白晝聽了。

    雖然嚴格來說,那種程度也不能算「多」,當年江白晝還叫他小啞巴呢。

    他在江白晝面前,總是想拼命討好,但表現出來的充其量只有他內心所想的十分之一二。

    他拉著江白晝的手,又說了一遍:「你別討厭我。」

    江白晝愣了下,看他一眼,然後笑了。

    江白晝的長相極其出眾,好看的人怎麼笑都好看,但這個笑容里隱含的無奈和詫異似乎在說「我對你比較陌生,哪裡談得上喜歡或討厭」。龍熒別開臉,佯裝不懂,自顧自道:「這些年我好想你,晝哥哥,夢裡與你重逢無數回,每次都是空歡喜,今日……你是真的吧?」

    「嗯,我是真的。」

    龍熒忽然熱情起來,江白晝也不便太冷淡,但他聽不明白龍熒的話是什麼意思,等他六年?日思夜想?是真話還是交際時故意誇大的寒暄呢?

    人類難懂,江白晝和人打交道的經驗太欠缺了。

    但他不想露怯,故作熟練地拍了拍龍熒的手背,做出兄長姿態,溫聲道:「我也想念你。」

    「……」

    龍熒一愣,被他的假話哄得心坎開花,兩頰一熱,渾身的經脈乍然間疏通了似的,精氣神都好了起來。

    江白晝道:「不知不覺過去這麼多年,我們上回分開的時候,你才這麼高。」他抬手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比劃了一下,「不到我肩膀。現在麼——」

    江白晝為比個子又往前靠了一步,他的氣息侵入龍熒的鼻腔,與空氣中的花香糾纏合一難辨彼此,龍熒失神地嗅了一口,眼神閃爍了一下。

    江白晝並未察覺,他抬起手,想從龍熒的頭頂撫過,但龍熒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瘦小的男孩了,江白晝不能輕鬆摸到他的頭,而貿然去摸一個成年男子的頭,不太合禮數。

    江白晝遺憾地收回手:「長得真快,你今年幾歲來著?」

    「二十一。」龍熒心裡的喜悅如雨後春筍,「六年不見,我變了這麼多,哥哥還與當年一樣。」

    「唔,是嗎?其實我也變了。」

    江白晝從他身邊走開,四下望了望,視線又落到了神像前的燒雪上。

    「你怎麼養活它的?」

    「說來話長,我們換個地方慢慢說可好?我為哥哥接風洗塵。」

    「……」

    他一口一個「哥哥」,乖巧又親熱,江白晝只好點頭,跟著龍熒往外走。

    他們一前一後出廟門,龍熒因激動攥出的汗被冷風吹乾,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輕快,他好像突然之間活了過來,渾身充滿了活人才有的熱氣。

    他們沿著死人河漫步,還未出殘星陣,江白晝忽然察覺到,陣內情感發生了變化。

    那些毫無生機的枯樹不知為何對他親切了起來,他靠近的時候,甚至被支棱的樹枝颳了一下,那枝條仿若人手,溫柔地撩了撩他的長髮。

    ……溫柔?

    怎麼可能,樹枝是僵死之物,他走路時無意刮蹭而已,會有這種錯覺,八成是陣主在作怪。

    可江白晝轉頭一看,龍熒一臉無辜,還悄悄地眨了眨眼。

    江白晝無意追究,只覺得他好笑,像個愛作怪的小孩。

    路不遠,走一會兒便出了荒林,來到了官道邊上。

    官道兩旁荒草萋萋,江白晝左右一望,遠處有行人,都是從洛都逃難出來的流民,那些人或坐牛車,或緩步慢行,拖家帶口,精神不振。

    他問龍熒:「你要帶我去哪裡?會武營嗎?」

    龍熒吃了一驚。

    江白晝料定他不知情,便將自己何時抵達此地、結識老車夫一家等事情經過講給龍熒聽,其中自然包括他們被捉進會武營的那一段。

    江白晝道:「當時我扮作老車夫的女婿,坐在馬車裡,你沒看見我。」

    「……」

    龍熒傻眼,昨晚車裡的人竟然是晝哥哥?

    他沒看見江白晝,可江白晝看見他了,當時他做什麼來著?言行舉止有無不妥?

    龍熒仔細回想了一下,竟然什麼都想不起來。

    那時他的藥勁還沒過,並不怎麼清醒……但八成是有的,「龍左使」冷酷兇惡,一貫招人厭惡。

    龍熒略感心慌,悄聲瞥向江白晝。

    萬幸,江白晝面色如常,似乎沒發現他昨晚的表現和現在有反差。

    龍熒舒了口氣,喉嚨發緊,低聲道:「我們不去會武營,那兒人多眼雜,不大方便。我在埋星邑置有一處私宅,雖有些簡陋,但還算乾淨。若晝哥哥不嫌棄,我帶你過去住幾天。」

    「多謝。」江白晝道。

    「不要謝我。」龍熒一臉誠懇,「哥哥與我情誼匪淺,我為你奔走,實乃理所應當。」

    「……」

    於是,從死人河到埋星邑,江白晝思考了一路,什麼叫「情誼匪淺」。

    這一路上,他們邊走邊閒談,起初龍熒怕江白晝無聊,盡力找話說,後來發現,江白晝的興致相當不錯,可能因為對此地陌生,見什麼都新奇,問他為何天上有黑霧?為何地上的草木都枯死了?又為何洛都冬天發洪水,幾乎淹了一座城卻沒人管?

    他問什麼,龍熒便逐一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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