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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2:00:31 作者: 娜可露露
    那尊神低垂雙眼,視線恰好落在花枝上,仿佛正悲憫地注視著這株不該在此盛開的世外孤花。

    暗沉沉的日光里,眼前的畫面幾乎顯出幾分神性。

    江白晝看了片刻,俯身去,想把「燒雪」摘下來。

    花種近乎於死物,不必在意。

    但盛開的花卻是靈植,泄露著獨屬於無盡海的靈氣。它不能流落在外,這是江白晝的疏忽。

    但手指碰到花枝的那一刻,江白晝整個人恍惚了一下。

    陣眼裡的濃烈情感像一片無形海浪,朝他席捲而來,他被迫體會了一遍不屬於他的傷心,好半天沒喘上氣。

    江白晝鬆開手,倉促間吸氣時嗆了灰塵,忍不住皺起了眉。

    這時,破廟那搖搖晃晃的木門突然被推開,身後「吱呀」一聲,竟然有人來了。

    第7章 故人(新修版)

    龍熒昨夜幾乎一宿沒睡,今日見過老驛夫,見過胡沖山,又見了謝炎一面。

    謝炎是會武營統領,下城區的地頭蛇。

    在飛光殿內部,龍熒的職位比他高得多,但如今亂世,朝廷和八百年前的皇帝老兒一起灰飛煙滅了,飛光殿卻將古時候官場的那套糟粕承襲了下來,裡面彎彎繞繞,水深得很。

    龍熒職位雖高,卻相當於一個被外派來的欽差,謝炎擁兵自重,不想買他的帳。

    他這次下來,主要任務就是收拾這條地頭蛇,為殿主除去一個心頭大患。

    龍熒相當煩躁。

    他在飛光殿待了五年,厭倦至極。

    本以為今年有希望回歸洛山,光明正大地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卻突然從大鬍子口中得知,荒火內亂,大當家唐春開被奸人所害,已經命喪黃泉了。

    那麼以後——

    龍熒心裡幾乎生出茫然來。

    他到底還是太年輕了。

    唐春開是他的老師。

    這個老人教他讀書認字與做人的道理,也以親身作明燈,站在前方,成為他和無數荒火人的畢生指引。

    現在沒有了那盞燈,龍熒心裡說不出的悲涼。

    但也不算難以承受。

    他習慣了。

    或許是因為名帶不祥,龍熒的命就沒好過。

    多年來,痛苦反而令他安心,因為痛苦意味著一切如常,他最怕突如其來的幸福幻覺,正如每次「安神水」下肚時,眼前出現的驚心動魄的白——

    他迷戀又恐懼白色。

    龍熒坐在軍帳里,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那個人。

    胡沖山還在校場裡關著,他得想想怎麼把人放走才能不引起謝炎的懷疑……

    ——可他沒法不想。

    今天不知怎麼回事,他心裡的躁動勝過從前每一天,事務如此繁重,也壓不住他心口的不安。

    在幻覺里活久了,他的感知有時有點遲鈍,此時身邊只他一人,他竟然覺得自己後知後覺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氣,那種霜雪般寒冷幽微的味道……

    是燒雪盛開的花香。

    也是那個人身上的氣息。

    ……燒雪。

    龍熒迫切地想見到他的花。

    他霍然起身,避開旁人耳目,獨自一人趕往「死人河」。

    那花是他的。

    河是他的。

    破廟也是他的。

    進入荒林的瞬間,龍熒的心情就平靜了下來。

    他像個「癮君子」,非得吃到他日夜渴求的那味藥,才能得到安慰,仿佛回到了靈魂歸所。

    此時此刻,殘星陣沒有異動,龍熒安心地朝破廟走去。

    午時的太陽也照不穿黑霧,但他不覺得冷,他的心口莫名發熱,那熱度逐漸擴散,幾乎將他燒焦。

    龍熒推開廟門。

    「吱呀」一聲,木門晃了晃。

    他看見廟裡有一個人。

    那人長發白衣,站在神像下,花枝前,回頭看了他一眼。

    龍熒並不意外。

    相似的場景他「見過」太多回,每一回都真實得不像幻覺。

    一開始,他總忍不住衝上前去,擁抱那道影子,然後抱了個空。

    漸漸的,抱空的次數太多,他心裡生出恐懼,不敢再往前走,只遠遠看著。

    後來,看得久了,他磨練出了波瀾不驚的本事,心裡重歸平靜,能心平氣和地走到那人身邊,甚至帶一壺酒,讓影子陪自己喝兩杯。

    世上怎會有他這樣的瘋子?

    好在沒人看得見,他瘋得很自在。

    龍熒如往常一樣,走近「那道影子」。

    神像下,燒雪開得正盛。

    花香不濃,宛如一縷偶然刮到他面前的冷風,風中帶雪,於是那花香就沾了雪花的味道,清冷出塵,像一個夢。

    龍熒是沉醉在夢裡的痴人。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儘管他一清二楚,這份滿足短暫得也如一縷風,稍縱即逝。

    龍熒走到「那道影子」身邊。

    忽然,那人不知為何活了過來,竟然開口叫他:「龍熒?是你嗎?」

    「……」

    龍熒愣了一下,有點迷惑。

    故人相見,江白晝心感喜悅,輕聲道:「果真是你,今天我竟然沒認出來,你長大了,變了這麼多。」

    龍熒一動不動,過分的呆滯讓他看起來幾乎有點冷淡。

    幸好江白晝對人情世故不敏感,沒感覺被冷待,只覺得他和當年一樣有些呆傻,如此一看,也沒變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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