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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43:48 作者: 青青綠蘿裙
    水中月道:「你說有兩盞,是你見了我們姐妹二人,便以為有兩盞。」說著,靠左的那盞茶顏色盪起徐徐漣漪,竟然只是另一盞的倒影。

    「客人請喝茶。」她們又說了一遍。

    殷渺渺覺得她們說的話藏滿了玄機,思忖少時,端起來喝了。入口前,她以為是「以百花之蕊,萬木之汁,加以麟髓之醅,鳳乳之麯釀成」的絕世佳釀,但吞到嘴裡,才曉得猜測是多麼離譜。

    這是世界上最難喝的茶,沒有之一。

    酸甜苦辣咸,樣樣沒少,好像是泡茶的人倒翻了調料罐子,一氣攪了攪,就這麼隨便端出來待客了。等吞到腹中,更是了不得,仿佛是吞了一團火下去,在腹中熊熊燃燒。

    霎時間,汗濕羅衫,喘息漸重。

    她擰起眉頭,覺得不太對:她服過指尖蓮,能夠解去世間大多數毒物,毒藥若是對身體有傷害,也一併會被化解,若是於身體無礙,藥效則會被削弱,這麼強烈的感覺,不像是藥物所致。

    思索間,眼前的場景如煙霧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玉榻金床,繡閣煙霞,有個容貌絕色無雙的男子立在她身畔,握住了她的手。

    殷渺渺看清了他的樣貌,不由怔忪:「你是……」

    他微微一笑,去解她的羅帶。

    她沒有動,心中已然明悟。

    雲來雨落,一晌貪歡。

    那人依偎在她身邊,笑問:「你說我是誰?」

    「是我愛過的,或是我愛的人。」她撫摸著他的眉眼,驚艷之餘又覺怪異,「我從來不知道,他們變成一個人是這樣的。」

    在看見他的那一剎那,她便知道一切皆是幻景,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她愛過的、眷戀的人,都能在他眉眼中找到影子。

    他是她心裡的幻象,而強烈的感覺,則是和綺夢香同出一源,作用於神識而非身體。

    「那你知不知道,我代表了什麼?」他問。

    她想想:「多情?」

    「錯。」他笑,「代表你該往那裡走。」

    她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那裡出現了一條長而深邃的甬道,黑黝黝的看不見光。「那是哪裡?」她問,回首卻見春閨已逝,解去的羅衫完好,那人那景,都消失不見。

    沒有後路,只能往前走。

    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逼仄、狹小、深長,她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卻始終不到盡頭,而甬道又以極其緩慢的速度在縮小,最後牆壁直接貼著她的身體,像是活了似的把她擠了出去。

    看到光的剎那,她忍不住鬆了口氣:總算出來了,再走下去怕是要憋死。正想看看自己在哪裡,腦中忽然一懵:這是哪兒?我為什麼在這裡?我又是誰?

    *

    國公府新添了一位小姐,老國公爺大喜,親自擇了「渺」作為名字。待到洗三禮時,宮裡的皇后也賜下布帛珠寶,榮寵無限。

    路人感慨,都說女兒是賠錢貨,也要看是投胎到了誰肚子裡。這殷姑娘的父親是國公府的嫡幼子,母親是下嫁的公主,且國公府三代皆是男丁,兒子孫子不值錢,這女兒卻是頂頂稀罕,定然是榮華富貴過一生。

    事實也正是如此,作為府中唯一的女孩,殷大姑娘自打生下來便過上了眾星捧月的生活,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不提,凡是出門,定然是一腳出八腳邁,呼奴喚婢,好不威風。

    但這樣顯赫的出生,卻沒把殷姑娘養成刁蠻任性的千金。她溫柔嫻雅,待人和善,很得奴僕們的敬愛。

    然而,盛讚背後,殷姑娘卻總覺得哪裡不對勁:錦繡華服壓垮肩膀,金蓴玉粒噎著喉嚨。她並不開心,隱約覺得自己想要的生活並不是這樣的。

    可她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唯有沉默。

    就這樣,她慢慢長大了,愛慕者甚眾,可他們都比不上那個人——他是堂哥的同窗好友,名為彌歸,是儒學大家的親傳弟子,十七歲就中了解元。

    在書院時,他就以出眾的才學折服了世子,引以為好友,並帶回家來做客。當時他只是一介白丁,卻得到了國公爺的青眼,直接邀請他在家裡住下。

    白衣名士,少年風流,引得無數侍女春心萌動。

    而彌歸也是知慕少艾的年紀,在一個山花爛漫的春日,他對殷家唯一的姑娘一見鍾情了。

    他不是孟浪的人,只借著踏青燈會的時候,見縫插針地與她說話,偶爾折花送燈,便是含蓄地吐露心意了。

    殷姑娘喜愛他少年意氣,含笑應了。

    兩人的感情逐漸升溫,很快又是三年一度的春闈。

    俗話說得好,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人生喜事莫過於此。彌歸知曉終身大事須慎重,故而允諾,只有金榜題名,才會請師父出面提親,若是落榜,再無顏面見她。

    殷姑娘卻道無妨,只是彌歸自有打算,要她放心,不曾聽勸。

    多年寒窗,終究換來金榜題名。彌歸高中探花,卻出人預料地在金鑾殿上為父鳴冤。原來,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在世時,曾是先帝時的高官,後不幸為人污衊,冤死獄中,母親鬱郁而亡,留下他被老僕養大。

    他陳訴冤情,字字泣血,又有諸多鐵證,聖上大驚,下令調查此事。三月後,幕後主使自殺,彌家冤情昭雪。

    彌歸再無遺憾,說到做到,請師父出山,向殷家提親。誰知國公雖然愛惜他的才華,也看好他的未來,但探花三年就有一個,當官又得從頭開始,哪裡比得上超品國公的孫女,公主的女兒呢?遂婉言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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