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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43:48 作者: 青青綠蘿裙
許久,夕霞洇透西邊,天空似乎是浸泡在了橘子汁中,橙紅亮麗,美不勝收。
門扉吱呀一聲推開。
慕天光走出來:「大師留步。」
舍心依言停步,合十道:「施主請。」
無一絲客套,兩人就此話別。慕天光轉過身,對殷渺渺道:「天很晚了,我們下山去吧。」
「我還道你要住在這兒呢。」她睇了他一眼,扭頭就走,「聽說比丘尼住的地方也不錯。」
慕天光:「……對不住。」
不理。
「我只擔心你聽了會難過。」他抿緊唇,去勾她的手。
殷渺渺原要甩脫他,但轉念一想,時間過一點少一點,爭什麼氣,頓時就軟了下來,輕輕抽開,丟過去個白眼:「佛門清淨地。」
他便收了手,快走幾步與她並肩而行。
「說了什麼?」她主動問。
慕天光說了舍心的故事。
他本是鏡洲的貴族公子,少年時從妖獸口中救下了一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孩童,對方無家可歸,便收留了他。兩人一起長大,名為主僕,實為兄弟。後來他愛上了一個普通修真家族出身的女子,不惜忤逆家族也要和她在一起。
所以他們私奔了。
然而,在一起之後,道侶卻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開心,即便後來生了一個孩子,也似乎總有心事,與他心有隔閡。他不知是何緣由,直到某一天,家中老僕找到了他,告訴他全族覆滅的噩耗,並且言明那個出賣了家族給敵人的內賊,就是他視為兄弟的人。
他大為驚駭,不顧道侶有孕在身,執意回家一探究竟。回到故鄉,一切果然如老僕所言,全家老小除了個別僥倖逃過一劫,其餘大多被殺了個乾淨。而自家舊日的府邸,已然成為了罪魁禍首的新舍。
那時的舍心還很年輕,氣憤不過,找他當面對質。對方說,你的家族在很多年前捏造莫須有的罪名,害死了我全家,除了我與妹妹二人,百餘口人一朝喪命,今日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已。
可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舍心哪會聽了這話就放仇人離開,當下便要動手殺了這個忘恩負義的傢伙。誰知兩人動手的當口,道侶匆忙趕來,原來她就是仇人的親生妹妹,當初引誘他叛出家門,就是為了避免舍心這個族內第一高手留在家中,會壞了兄長的好事。
心心愛愛的枕邊人竟然是害死闔家的另一個兇手,舍心又驚又恨,想要殺了她,可轉念一想,恩將仇報,出賣家族的人不是她,罪不至死,便說此後恩斷義絕,誓不再見。
但他的道侶卻道,我接近你時雖然心懷不軌,但後來被你的情意所打動,對你動了真心,如此一來,既對不起死去的家人,也對不起你。如今兄長要殺丈夫,丈夫要殺兄長,皆有血仇,無法阻攔,只好以身相替。希望血債血償後,兩族仇恨自此終結,恩怨兩清。
於是,對於兄長而言,她替丈夫還了自家被殺的仇恨,對於舍心而言,又頂替了兄長算計他一族的罪孽。
舍心眼睜睜地看著心愛的女人自裁謝罪,幾乎瘋了。
想要殺了仇人再自盡,捨不得剛出生的女兒,後來想想女兒身上流著仇人的血液,不如也殺了一了百了,但事到臨頭,卻怎麼也下不去手。然而,滅族之仇刻骨銘心,不可能就此罷手,因而備受煎熬,不知如何是好。
艱難掙扎了數年之後,他終於作出決定,將女兒託付給一對生不出孩子的夫婦,自己到了伽藍寺,尋求一個解脫。
殷渺渺問:「他斬去了什麼?」
「覺醒大師問他,是要舍愛還是舍恨。」慕天光緩緩道,「他選擇了放下仇恨。」
這個答案出乎預料,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問:「結果如何?」
「舍心大師說,一旦憎恨消失,他便內心通明,明白當年是家族種下惡因,後來收穫惡果,乃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怨不得人。」
殷渺渺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半晌,問道:「那麼,他舍了恨以後,再也生不出恨意了嗎?」
慕天光點了點頭。
她難以想像這樣的心理狀態:「那麼如果有人傷了他,要殺他,甚至在他面前殺了手無寸鐵的婦孺,他也不會恨嗎?」
夜幕四合,下山的路上沒有燈燭,幸虧明月皎潔,照亮了前行的路,他們二人不曾御器飛行,拾級而下。慕天光回答道:「不恨,但會阻止。因為心有明秤,可以辨別是非對錯。」
「我明白了,他往後的判斷是憑藉理智,而非感同身受。」殷渺渺擰起眉,心情有些沉重。
「不錯,所以覺醒大師施展慧劍十分慎重,不肯輕易出手,尤其是舍愛。」慕天光頷首道,「一有不慎,便會變成大奸大惡之徒,殺人如麻,毫不動容。」
殷渺渺嘆息道:「這也是我擔心的,感情在某種程度上是共通的,說是男女之愛,真的能夠僅限於此嗎?」
或許對於修士而言,這不是什麼問題,斷情絕愛是常見之事,是抽象的,虛擬的,不必細究。但她忍不住會拿這個和過去的手術做比較,都說愛情和多巴胺有關,那麼,慧劍是徹底遏制住了這種化學物質的分泌嗎?它同時承擔著傳導其他物質的職責,一旦消失,真的不會對其他方面造成影響?
慕天光凝視著她:「渺渺,我非三歲小兒,能分得清是非對錯,你不必為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