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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43:48 作者: 青青綠蘿裙
    「人的情感包含萬千,不獨只有愛情,大師斬去的是否只是男女之愛?」

    「施主,須斬斷情緣者,無不是情根深種。故而靈台之中,此情與他者相比,如皎月與繁星之辨,一眼分明。」

    「若將一人的男女之情比喻成一粒種子,那麼,大師是砍去樹幹,使其不與他人爭陽光雨露,還是挖出根系,焚為灰燼呢?」

    「若只砍去樹幹,來年春風細雨,又會生長發芽,前功盡棄。」

    殷渺渺擰了擰眉,直言不諱:「那麼,我是否可以這麼理解,今後,他對於師門、對於劍、對於修煉的感情不會變化,唯獨不會再生出情愛?」

    「不錯。」覺醒大師頷首道,「事關重大,我亦望施主三思而後行。」

    慕天光卻認為不必再多考慮,既然不會因此動搖對師門的尊敬,對劍道的執著,那麼不再能夠愛一個人又有什麼關係呢?失去了她,他本也不會愛上別人了。

    正要開口應下,身旁掃來一個嚴厲的眼風,示意他閉嘴。他只好把話吞回去,聽她問道:「在此之前,可有人遇到過類似的事?那人現在如何了?」

    覺醒大師道:「有,敝寺的舍心便受過貧僧一劍,此後一直在寺中修行。」

    「可否拜會一下舍心大師?」

    「自然。」

    覺醒大師應下,叫了外面候著的一個小沙彌進來:「帶兩位施主去見見你的舍心師叔。」

    那個小沙彌才四五歲,三頭身,圓滾滾的非常可愛,有模有樣地合十行了一禮,奶聲奶氣地說:「是,方丈。兩位施主,請隨我來。」

    殷渺渺縱有滿腹心事,看到他時也忍俊不禁,對慕天光道:「你肯定和他很像。」

    慕天光:「……嗯?」

    「你小的時候,肯定也是這樣板著臉,假裝是個大人。」她小聲說著,又看了看小沙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施主?」小沙彌扭過頭,表情是這樣的:=口=

    殷渺渺斂容,一本正經道:「我們不著急,你慢慢走。」

    「我走得不快啦。」他搖搖擺擺地爬下台階,像是只胖乎乎的小鴨子。

    殷渺渺又笑了。

    慕天光望著她,眼瞳被陽光照出流動的珠灰色,好若一條悲涼又溫柔的溪流,日頭再盛,捂不暖心口的悲意。

    第345章

    舍心是伽藍寺戒律堂的僧人,面貌年輕,應該是剛進階不久,但臉上有數道縱橫交錯的疤痕,猙獰如蜈蚣匍匐,帶路的小沙彌要很努力才能不讓眼淚掉下來。

    殷渺渺趕緊拿了糖哄他:「我們到了,你回去吧,這個是給你的謝禮。」

    「阿彌陀佛,小僧不能收。」他背過手,(並不)堅定地搖了搖頭。

    「這是布施,為什麼不能收?」殷渺渺要哄騙什麼人,鮮少有辦不到的,「都說財布施得財富,我給了你,會有福報的。」

    小沙彌年紀小,還沒開始讀佛理,稀里糊塗就被說服了,高高興興地收下:「謝謝施主。」然後蹦蹦跳跳地走了,把看到舍心的恐懼忘了個一乾二淨。

    期間,慕天光一直在觀察著面前的舍心法師。他看起來和正常人相差無幾,眼神清明靈動,偶爾會落到樹葉間的某個角落,那裡有隻小蟲子緩緩爬動,愜意得很,不知道背後就是一隻靜待已久的螳螂,隨時會有喪命的危險。

    風過樹梢,螳螂倏地撲上前,巨大的鐮刀高高舉起,一下子捉住了目標。

    「渺渺。」慕天光突然道,「我想和舍心大師單獨談談。」

    殷渺渺怔了下,但很快同意了:「好,那我在這裡等你。」

    他微微笑了笑,做了個請的手勢,和舍心一前一後進屋裡去了。

    熾烈的陽光穿透參天樹木間零落的縫隙,洋洋散散地透下來,曬在臉上熱熱的。好幾隻蟬藏在樹林裡,沒完沒了地叫著,平添幾分燥氣。

    殷渺渺佇立片刻,忽覺疲倦,乾脆就地坐在了石階上,支著頭髮呆。

    經過秋洲的蜜月旅行後,她和慕天光仿佛提前走完了今後的歲月,開始接受必然的結局,就好像得了絕症的病人不再改換醫院看診,而是配合起治療來。日復一日中,他們建立起了離別的心理準備,近些日子,甚至已經能用平和的口吻說起以後的事。

    她說了很多自己對于歸元門的分析,還告訴他今後要是收了徒弟要怎麼教導,小孩子需要適當的鼓勵,青春期的少年少女心思敏感,弟子不聽話了要如何處理等等。

    而他非常直接地說,向天涯那樣的男人不是良配,蓮生之類的玩物慰藉寂寞即可,卻無法在她遇到困難時提供助力——「最多為你一死,然輕於鴻毛,徒惹你傷懷罷了。」

    「……」她決定永遠不告訴蓮生這件事。

    也免不了提及雲瀲,慕天光告誡她:「他對你甚好,可《坐忘訣》物我相忘,絕不會比《易水劍》更好,你當慎重。」

    當時她聽完後,彬彬有禮地謝過他操心,然後一被子摁進了床上。

    如此,完全像是看開了,釋懷了,能夠笑對離別了。誰知大錯特錯,此時此刻她獨坐石階上,四周空寂,陽光明媚,卻有道不出的苦澀縈繞心頭,滿嘴都是黃連味兒,含著糖也壓不下去。

    日頭一點點偏西,慕天光始終沒有出來。

    殷渺渺忍不住去推測他們究竟談了什麼,竟然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又免不了懷疑他單獨對談的目的——理智上知道這是他的私事,如此無可厚非,但心裡卻難以接受,不是個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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