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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43:48 作者: 青青綠蘿裙
「易水東去,逝者如斯。」
短短八字,無限心酸,屋中一聲輕嘆,為他,也為她自己。
「渺渺。」他的聲音猶如春天的楊柳風,徐徐吹入她的耳中,「你不要難過,世間不止是《易水劍》一種劍法。」
不止一種劍法?殷渺渺頓住,懷疑自己的聽覺出了錯:「你是什麼意思?」
慕天光神色淡然,毫無失敗後的沮喪不安,更無面對眼前問題的忐忑迷惘,眸光清亮,唇角微揚,顯然是早有了對策,並且絕不是放棄她。
果然,他堅定而緩慢地說:「我欲碎丹重修。」
碎丹二字一出,殷渺渺的心驀地沉進冰窖,不可置信道:「你瘋啦?!」
他微微一笑,不答反問:「此路不通,我便換一條路走,有何不可?」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既然前方是死路,那換一個方向就是了。
他不會放棄道途,但也不會捨棄她。
「我不同意。」她想也不想,無比堅定地否決了。
「渺渺,莫要賭氣。」他勾過她的手指,攏在掌心裡摩挲,「或許此路艱難,但只要不與你分離,其他於我不是問題。」
殷渺渺解開了衣領的扣子,試圖緩解胸口的滯澀感,然而無用,她覺得漸漸喘不上氣來,像是溫吞的水沒過口鼻,一點點溺斃:「這不是在賭氣,我不會同意的。」
她勉強定了定神,與他分析:「《易水劍》選擇了你,它是最契合你的心法,一旦你改修其他,未必能如此順暢,此乃其一;金丹五百年壽元,你如今一百來歲,加上被奪去的壽命,還有多少?三百年,三百年結嬰成功者,十四洲有幾人,你修的還是不適合的心法,此為其二。」
慕天光正欲說話,她卻不容許,粗暴地打斷了:「聽我說完。」
「天光,你因愛無畏,不懼重頭再來,可是我很害怕,怕會有太多的意外,太多的不確定,並非我不信任你,而是我無法忍受會失去你的風險。」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語速快到不可思議,「一條是平坦的康莊大道——你已經知道第四重是什麼,悟出指日可待,結嬰絕非空想。一條卻充滿了艱難險阻,要爭分奪秒,隨時隨地會有喪生的危險,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去走第二條路,我怎麼捨得?」
說到最後一句,她再也扼制不住情緒,眼淚奪眶而出:「你愛我,我就不愛你了嗎?我怎麼捨得看你去走這條路,我不允許。」
慕天光一時無措,他並不畏懼艱難困阻,三百年的時間固然少,可是能與她在一起,值得去冒這個風險。然而,她的眼淚卻讓他難以說出堅持的話,唯有緘默不言。
殷渺渺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在用沉默表示心意已決。而她也不打算放棄,停頓了會兒,冷靜而殘酷地說:「其三,你為了我碎丹重修,成了便也罷了,不成,便是我害了你,不提你的師門是否會記恨於我,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原諒我自己,必成我一生心魔。」
他面色一白。
「你以為你是拿自己冒險嗎?不,你也在拿我的命賭。」她平靜下來,頰邊的淚痕幹了,皮膚繃緊,「金丹在你丹田,你要碎了它,我攔不住。但是,慕天光你記住了,成功,我與你結緣道侶,不成,用不著歸元門找我算帳,我自己了斷,和你黃泉路上作伴,算我還你今生的情意。」
「不可!」他失態地叫起來,「渺渺,你不能如此。」
她道:「我可以,正如你可以。」
慕天光怔怔地看著她,腦海中空白一片,仿佛失去了思考和言語的能力,心臟被無形的手扼緊,支離破碎。
良久,問道:「那你想我怎麼做?」
殷渺渺不答。
他明白了,輕不可聞地說:「你要我放棄你。」
四周陷入了死寂。
光線逐漸暗弱,窗外景物的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黑暗籠罩了他們。誰也不開口說話,任由靜謐吞噬著彼此,仿佛是想藉機逃入另一個世界。
殷渺渺想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認為自己應該堅強一些,理智客觀地說服他,然後寬慰他,安撫他,但做不到。
開口的氣力如遊絲,一縷縷消散在空中。
她疲倦地跌坐在椅子裡,累得歪倒在一旁。慕天光終於有了動作,他還握著她的手,用力把她拉過來圈在懷中,嘴唇觸碰她的臉頰,吻到了冰涼的淚。
殷渺渺感覺到了他心中涌動的悲痛,身不由己地去安慰他,手指撫過緊蹙的眉頭,繃緊的面頰,微涼的雙唇,滾動的喉結,最後落到起伏不定的胸膛。
他的心緒平復了下來,沙啞著說:「我做不到。」
她深深一嘆,靠在他的胸口汲取了些許勇氣:「我剛才在想,你我若不能雙雙飛升,離別就是必然的結局,只有永生才是真的天長地久。」
「兩回事。」他不上當,「生老病死乃是天意。」
他說得對,「只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開」是一句至美的誓言,攜手走到人生的終點是最大的勇氣。然而,如今的難關不是生與死,若是畏難退縮,那便是軟弱怯懦,焉能與不可違逆的死神相提並論?
可是,人生在世困難重重,並非嘴皮子一碰能輕飄飄地度過。那是一座座地高山,翻越每一次,都要耗盡全部的力氣,倒在途中的人遠比到達終點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