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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43:48 作者: 青青綠蘿裙
可惜的是,此無情非彼無情。
在劍被揮出的剎那,慕天光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念頭:我如螻蟻,不,我即是螻蟻。
他不是置身於劍光中,而是身處於天道的注視之下。祂的意念能夠左右一粒塵埃的位置,能夠毀滅萬物的存在,能夠決定人在下一秒是生或是死。
人可以反抗暴力,卻不能違逆天意。
而現在,劍魔就是天意,在劍下的他是螻蟻。他被剝奪了一切,五感、身體、心跳、情緒……全都消失了。
一個擁有獨立意識的人,在此時此刻徹底淪為了傀儡。
沒有什麼比喪失了自我更可怕,他感覺不到恐懼,全然想不起抗拒,溫順的、無神的、悲哀的被那一劍刺中了。
雪際劍發出嗡嗡的悲鳴,心意相通的本命寶劍奮力反撲,掙回了一縷神智——不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恰好就在劍光透過身體的剎那,慕天光的意識回來了,於是,他得到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意識與劍意融為了一體。
他被動地調轉了視角,「看到」了劍魔的世界。
如果說,第三重的境界時,他能夠自由自在地變換形態,那麼此時此刻,他的角度是全然的居高臨下,像是神祇一樣俯視著世界。
他看到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幻象:原本廣袤無垠的大陸突然開始分裂,陸地上出現了海洋與深谷;一望無際的大海沸騰蒸發,變成了一塊塊凡人棲居的陸地;呱呱墜地的嬰孩長大,變成青年,再變成壯年,最後變成了老人,化為了枯骨……
這是何等龐大又令人畏懼的力量啊。
是了,守儀道尊最後一次路過易水,想到的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時間,最無情的就是時間。它從沒有厚待過任何一個人,天潢貴胄會死,絕世美人會老,滄海已經三次變作桑田,哪怕再心愛一個人,也無法在時間的洪流里將她奪來。
想要悟出最後一劍,就必須像時間一樣無情。
萬千思緒馳騁而過,好似已然過去千萬年,然而實際上,這不過是一彈指的事罷了。
過了很久,傷口開始滲血,靈力慢慢崩散,身體隱約感覺到了一絲疼痛。但是不等大腦給出更準確的反饋,劍魔的第二劍來了。
那種被掌控、被剝奪的感覺又來了!
雪際劍顫動不已,仿佛隨時要脫手而去,但沒有,它只是用這種方式提醒著主人:還不到認輸的時候,不要忘記你是為什麼而來的,就算希望渺茫,你也必須繼續戰鬥。
他頓時清醒了過來,傾盡全力抵抗著。
在壓倒性的氣勢下,幾乎是不可能舉起劍反擊的,但是他做到了——即便那是在被第三次重創以後,也依然是了不起的成就。
畢竟,誰不曾妄圖阻攔過時間的流逝呢,帝王追求長生不老,美人渴望青春永駐,老人渴盼延年益壽……太多太多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修道爭取與天同壽,也是在和時間作鬥爭。
只不過,以他如今的修為來說,這一切都是螳臂當車,不過一些微不足道的反抗罷了。
一劍又一劍。
他身上出現了數不清的傷口,卻又在瞬息間便癒合,疼痛微乎其微,可太陽穴青筋直跳,仿佛有什麼可怕的事發生了。易水東流,逝者如斯……電光石火間,慕天光明白過來,第四重的易水劍,傷害的不是肉身,而是時間!
怪不得沒有鮮血,怪不得如此令人不適,他怎麼能贏呢?有限的壽命,如何拼得過無盡的時間?這是一場必輸的戰鬥。
他住了手,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仰去,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轉。下一刻,他重重倒在了地上,凶劍崖的殘影留存在視網膜上,淡紅色的山體像是一抹血痕,刺得他目痛難忍。
遠處有人狂奔而來。
「天光。」她急聲喚著,被他慘白異常的面色驚得魂飛魄散,又叫了聲,「天光!」
他凝望著她的面孔,微微抬了抬手指。
她鬆了口氣,迅速餵他吃了丹藥。藥力入喉即化,徐徐淌過全身,周身泛起絲絲暖意,肉體的傷勢並不嚴重,轉瞬間便好了。然而,一顆心尚未放回肚子裡,她驀地一瞥,錯愕地看見他鬢邊的一縷頭髮變白了:「怎麼回事?你的頭髮怎麼了?」
慕天光無神地望著天際,雪又變回了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好一會兒,她的聲音才傳入耳中,又過了半晌,思緒才漸漸回籠,答道:「沒事,可能少了幾十年的壽元。」
殷渺渺面上血色盡褪,驚駭無比:「什麼?」
「無甚妨礙。」他緩過氣來,撐著坐了起來,緊緊握住她的手,重複了遍,「我沒事,不要擔心。」
殷渺渺氣急敗壞:「我和你分開了最多半個時辰,然後你告訴我你沒了幾十年的壽命,慕天光,這叫沒事?」
她第一次顧不得掩飾,在他面前露出了真實的心情,這讓他十分高興,微微笑了起來:「我會解釋給你聽。」
「我就不該同意這個糟糕的提議!」她恨恨地抱怨。
他抬手撫摸了下她的面頰,重複了一遍:「莫要擔心,我沒事。」
洪小寶站在遠處,探頭探腦地問:「那個,沒事吧?要不然先回去,我在外面有個小院子,很清靜的。」
在外人面前,殷渺渺到底是維持住了一貫的沉穩:「那就再好不過了,多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