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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22:44 作者: 三春景
    不用僕從跟隨,他一個人走進了巷子。

    巷子並不深,幾十步就走到了底。但顏異走的很慢,所以花的時間很長。當他終於站在了巷子底的兩扇小門前,他並沒有動作,停了很長的時間,似乎是在思慮到底是要敲門進去,還是要轉身回去。

    終於,他還是伸手拍了拍門。

    這座小院並不是無人,這裡住了一家三口,一對老夫妻,一個寡婦女兒。不過這座小院兒也不是他們的,他們只是在這裡看房子而已,他們也是別人的僕從。平常這座宅子他們只住前面的外院兒。

    這大雪天的,聽到有人敲門,也是很驚訝。他們在這裡生活,與鄰里交往並不多,更何況這麼冷的天,誰又會來呢?他們想到會不會是主家來巡查的人,便忙忙地去開門——這裡是主家的產業,雖然已經很久不來住了,每年還是有巡查的管事來看看。

    主家產業眾多,為了確定各個產業的情況,是有專門打理這一塊兒的人的。

    然而打開門之後,卻不是主家巡查的人。老頭有點兒猶豫:「…敢問公子…?」

    後來一步的寡婦女兒這個時候也來了,忙道:「阿翁,這位公子我識得,是女郎的故交!」

    寡婦女兒才是最早在這裡做事的,後來主家不用這裡了,其他的僕人或是帶走,或是調往別處,最後只剩了她一個。再後來,也是主家給的恩典,讓她把年邁的父母接到了身邊,一起生活。

    父母來的晚,自然沒見過眼前的人。

    老頭沒有多懷疑,眼前的青年雖沒有大派頭,也絲毫不見那些貴人的盛氣凌人。但氣度非同一般,一輩子都在豪門內做事的老頭兒是看的出來的。主家的故交就該是這樣的人,這是沒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顏異看了看寡婦女兒,似乎是想在記憶里找出這個人。過了一會兒才模模糊糊想起,過去這個院子是有這麼個人,只不過很少見她——她並不在院子裡侍奉,只是在前院打轉,顏異沒有什麼機會見她。

    「公子今日怎麼來了?女郎已經許久不來東莞縣了…」寡婦女兒還是很熱情健談的,不過她作為一個很普通的、一直呆在東莞縣的婢女,顯然不知道陳嫣和顏異之間複雜的故事。

    甚至說,她都不知道顏異的身份。

    顏異本想說什麼,這個時候卻什麼都說不來,只是低聲道:「回了東莞…想來看看。」

    寡婦女兒卻是另一套理解,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連忙道:「原來是這樣,公子快請進,別在外站著了,雪好大呢!」

    在她看來,這位是和自家主人交往密切的人!人家來都來了,難道還能拒之門外嗎?就算是主人知道了,也不會怪罪她自作主張的。再者說了,人家一看就是高門大戶的公子,不是壞人,也沒什麼可防備的。

    顏異就這樣進了院子。

    寡婦女兒引著他進里院兒,拿了一把鑰匙捅開通往裡院兒的過道門:「公子勿怪,這裡院兒奴婢平常是不進的,只十天半個月灑掃一回。前日日頭好,才剛剛洗曬過一回,回頭就鎖上了。」

    門打開,顏異就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屬於回憶的另一個世界。

    這裡的一切都和上次離開的時候沒有一丁點兒的區別,院子裡的花木都一棵不少。這個時候白雪已經鋪滿,雪地上連一個印子都沒有——這裡好像是另一個世界,就站在時間之河的彼岸,靜靜地看人事流淌,對岸的世界變化萬千。

    這一刻,顏異遲疑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踏進去。

    帶他進來的寡婦女兒卻沒有這種顧慮,請他走進去。先是開了正屋的門,又給顏異生爐子。不一會兒,爐子裡的火生起來了,發出燒炭時那種特有的『畢剝』聲,靠近爐子的這一塊發出熱量,逐漸擊散著屋子裡的寒意。

    顏異掃視著屋子裡的一切,書案放的好好的,書籍也安安靜靜地呆在架子上。在這個時候,外面的世界,『紙書』已經開始取代布帛書和竹簡書了,但這裡卻不見一點兒。

    這裡不是別處,這裡正是當初陳嫣設在東莞縣城中的一個小小圖書室…曾經兩人在這裡約會過很多很多時間。不,不應該說約會,他們來這裡的時候是從來不會約定的。只有巧合的時候才會遇上,『你在這裡啊』『你也在這裡啊』,明明是這樣的。

    明明是巧合才能遇上的,他們卻在這裡相遇了很多次。這裡的奧秘並非『心有靈犀』這樣的玄學,非要說的話,每次來這裡分明都是想見對方了——來的次數越多,就越有遇到的可能。

    我想你千萬遍…

    外面的天在下雪,陰沉沉的,即使是透光的玻璃窗也迎不進來多少光線。顏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取了火源去點燈。蠟燭被一支支點了起來,這間房本來就是閱讀室,陳嫣當初是儘可能多地安排燈燭…顏異點了一圈,室內果然亮堂堂的了。

    顏異跽坐在過去自己坐的那個位置,打開擱置在一旁的文具匣,裡面果然有筆墨和未使用過的布帛。

    融了一些雪水,開始磨墨…然而真等到下筆的時候,又好像沒什麼可寫的了。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磨墨,好像是無意識做出這個舉動的——蘸了墨汁的毛筆拿在手上,在他出神的時候一滴墨汁滴在雪白的布帛上,黑色的圓點兒清晰可見。

    顏異嘆了一口氣,手上終於動了。他寫的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首《詩經》的開篇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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