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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22:44 作者: 三春景
就公孫弘所知的,能如此透徹、如此堅決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有各個學派的領袖了!甚至有的學派領袖也不見得明白了,他們很有可能自己也陷入了狂熱之中。至於公孫弘本人,他大概是七八年前漸漸明白的。
也就是從那以後,他對於學說那些東西更加地冷淡了——他當然是個儒生,因為他還得依靠這一重身份行走,但也僅此而已。
因為是已經想通了的道理,所以公孫弘倒並不覺得受到了冒犯…相比起冒犯,他覺得驚嚇更大了一些!
陳嫣的說法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她這個人的一些特質,雖然公孫弘一慣知道這個學生不同於一般,但此時還是難免感慨萬千。
能看穿這些,第一要聰明敏銳,第二要體察人心…第三要足夠冷靜,冷靜到跳開身處的環境,以一個完全旁觀者的角度打量這一切,不然是不能得出一個這樣刺痛人的結論的。
聰明這一點還好說,這是早就知道的。但一個年紀如此小的女郎體察人心?而且還能冷靜到這個地步——體察人心和冷靜,聽起來都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素質,因為很多人身上都能見到。但只有真正經過事的人才知道,這種素質有多難得!
很多人普通程度的體察人心和冷靜,好像非常厲害的樣子。然而只要環境稍微複雜,情況稍微危急,他們就變得普普通通了。
公孫弘被梗住了一會兒,連分給魚竿的那一絲注意力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回過神來後問道:「翁主的話你是如何想的?」
桑弘羊有些心不在焉:「翁主說的應是確鑿無疑的,但、但…」
但他可能暫時沒辦法泰然處之。
公孫弘明白的,當年的他也有這麼個過程。從這點上來看,這個學生其實比他當年要表現的更好一些。當年他是自己一步步接近『真相』,而當真正觸摸到真相的時候他依舊難免躊躇、不安,甚至恐懼。
桑弘羊是被人不講道理、突然灌輸的,能夠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翁主的樣子實在是太平淡了一些!」桑弘羊忍不住抱著腦袋。
「若是已然徹底思慮清楚了,那自然是平平淡淡的。」公孫弘對此的認識並不少,不過他也知道,很多人是沒辦法思慮清楚的。因為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突破每個人的思想了,這等於是違背了過去多年早就已經認為是絕對真理的東西。
公孫弘之所以能夠這樣泰然處之,他認為有他特殊人生經歷的功勞——等到他正式開始讀書,將某一門學說徹底刻在心裡的時候,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一套自己原本的思考方式。這樣一來,後來刻上去的東西自然沒有那麼刻骨銘心。
而對於那些自小學習某種學說的學派領袖來說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他們一方面能夠想清楚這個道理。另一方面,內心也會反覆煎熬!
他們原本也是能為了自己的『道義』去死的少年,但有朝一日告訴他們,沒有什麼道義不同,一切的不同只是立場的不同、利益的分歧!而他們現在接過了領袖大旗,於是還得將這一切延續下去!
兩邊拉扯,糾結、抑鬱、脆弱…內心煎熬啊!
桑弘羊腦子裡全都是陳嫣方才的樣子,他的手握的緊緊的,從剛才起就沒怎麼鬆開過,已經全是汗了。
「翁主若是個男子就好了!」他忽然扼腕嘆息。
「嗯?」公孫弘不太明白思路怎麼跳到這裡了,是他已經抓不住年輕人的想法了嗎?
桑弘羊相當認真,一字一頓道:「若翁主是個男子,便能追隨於她了!」
他見過生病脆弱,一絲風似乎都能要了性命的陳嫣,也見過了頭腦清晰時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點可怕的陳嫣。
最最最最難以置信的是,無論是弱小的陳嫣,還是可怕的陳嫣,他竟然都有追隨的念頭。
前者類似於朋友間的保護…雖然彼此之間有著地位的差距,但他們兩個都不是在意這個人,所以在相處中他們確實已經成為朋友了。當看到陳嫣的脆弱的時候,桑弘羊會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得去做些什麼,就象普通人也會因為朋友義氣為對方出頭,都是一樣一樣的。
後者則更類似心服口服了!如果可以,他是願意在陳嫣手下做事的。
但陳嫣是個女子……
糾結著,過了好一會兒桑弘羊才漸漸鬆開了眉頭…不是他已經不介意這件事了,只不過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才多大,陳嫣又才多大,時間還很長,關於這件事他還能夠慢慢去想清楚自己的內心。
而且…「其實也不是那麼值得在意,女子又如何了!以前若是有翁主這樣的女子,如今肯定也是一樁故事!」桑弘羊像是在說給他人聽,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嘟囔著。
公孫弘離的足夠近,倒是將這個學生的諸多嘟囔、嘀咕全都收進了耳朵里。前後一捋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心中忍不住嘆,到底是少年人,所以才能做這樣想!一腔熱血動了念頭,哪裡會去管合適不合適!
他公孫弘的人生走到如今已經退無可退!他沒有別人好身世,少年時代也沒有發現自己的才華,經歷了很多最終才找准了自己的路。到如今,他是個什麼本錢都沒有,連『年輕』都已經不再的人了。所以他的行事會格外謹慎,無論有什麼想法,都會屈服於更加理智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