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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1:13:20 作者: 李思危
韓鴻雪心跳一停,那種不上不下的焦慮和惶恐終於成為真實,他整個人仿佛冰雕一般僵直,幾乎將周圍一切凍住,這時,床上的韓母忽然轉醒,虛弱喚道:「鴻兒……」
「娘!」韓鴻雪迅速跪倒在床邊。
韓母竭力將眼睛撐開一條縫,她見到了韓鴻雪,眼珠又動了動,似乎還要找誰?
秋晚趕緊來到床前,也跟著叫了聲娘。
韓母積攢了許久力氣,才道:「你們、你們要好好的……」
韓鴻雪垂著頭,秋晚看不見他的表情,只從他微顫的肩膀感受到他的絕望。她知道這是韓母最後之語,便道:「您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一生愛他敬他,此世不渝。」
韓母似乎露了個笑,嘴角微微上翹,就此凝固。
「娘!!!」
韓家紅綢還沒換下,又掛上白幡。
韓鴻雪消沉了許多,秋晚不知怎麼勸慰,只能多陪著他。
那一夜,她見到韓鴻雪哭了,心裡又澀又疼,儘管有人說這世間不存在感同身受,只有一息片刻的憐憫,但秋晚卻知道,那只是因為不夠愛,否則,你的喜怒哀樂都追隨他,又怎會不苦他所苦,憂他所憂?
這些天,她為了讓韓鴻雪儘快走出喪母陰霾,重新振作,總是變著法討他歡喜,可惜收效甚微,韓鴻雪一日裡有大半時間都在走神,任她所有用心付諸東流。
等過了七七四十九日祭,秋晚在整理書房時偶然發現幾卷羊皮紙,她展開其中一卷,那羊皮紙上竟繪了張輿圖,圖上以山川為基準,標註了附近的河流村鎮,官道鄉路,看上去十分詳盡。從羊皮紙發黃的色澤和殘破的邊緣推測,這張輿圖已有些年月,其上留下了兩種字跡,一種粗糙,另一種卻似鳳舞龍飛,後者筆跡很新,秋晚一眼便認出那是韓鴻雪的字。
秋晚想到原身還未入周府時,曾數次見過韓鴻雪隨著韓父丈量土地,有次還見到他們在後山立著根長杆測影子,她心裡一動,莫非這張輿圖是韓家父子所繪製?
她將其餘幾卷羊皮紙展開,竟都是輿圖,拼合在一起,幾乎涵蓋了整個州府。其中最老舊的兩卷,上面只有粗糙字跡,而較新的幾卷,便多出了韓鴻雪的字跡,甚至可看出他書法修習的軌跡,從原本的稚嫩,到今天這般頗具風骨。
秋晚靈光一閃,她又在書房逗留片刻,證實猜想後,滿懷欣喜地去找韓鴻雪,可等她終於見到人,對方卻正在收拾行囊。
「你打算去哪兒?」秋晚困惑道。
韓鴻雪見是她,手上動作一頓,接著又不緊不慢地拾掇起來,「我還有事必須處理,你若願意,便在家等我回來,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他正疊著外袍的手緊了緊,語氣有些艱澀道:「若是不願……我會寫一份和離書,你隨時可以改嫁他人。」
「什麼意思?」秋晚簡直懵了,她萬萬沒想到韓鴻雪竟要將她獨自丟下,還願意讓她改嫁?一直埋在心底的委屈終於掩藏不住,猶如荒草肆虐。
韓鴻雪將外袍放入箱籠,站起來面對秋晚,「很感激你肯幫我,不論你有何要求,我都會竭力補——」
一隻茶盞摔在他身上,溫熱的茶水濺了他一臉。
韓鴻雪錯愕抬頭,只聽秋晚怒道:「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爹娘,要善待家人,頂門立戶,做個俯仰無愧天地的君子?何為君子?君子當不惑、不憂、不懼!你陷於哀痛是為惑,心智不堅是為憂,背棄責任是為懼!君子動必有道、語必有理、求必有義、行必有正,你捫心自問,這些你都做到了嗎?!你這般言而無信,對得起爹娘的期望嗎?」
韓鴻雪整個人都愣住,秋晚的話猶如一巴掌抽在他臉上,讓他感到莫大的羞恥與羞愧,一時間啞口。他看著秋晚發紅的眼眶,憤然的神情,只覺得重新認識了他的妻子,這段時間對方總是安靜地陪伴他,努力討他歡心,此刻卻難得一見地爆發。那烈性的脾氣與言辭,隱隱有些過往跋扈的模樣,但他心中沒有半點厭煩,只希望她不要再傷心難過。他分明很想抱住她,安慰她,讓她平靜下來,可他頭一回有了手足無措的感覺,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只能傻站在原地。
誰知下一刻,秋晚就撲到他懷中:「我不知你要去哪裡,要做什麼?你不願說,我可以不聞不問,但你若要走,我必須跟你一起走,我答應了娘要好好照顧你一生一世,你說話不算數,我卻是算數的。」
韓鴻雪感受到懷中的玉軟香溫,聽著對方柔柔的話語,內心就像被潮水侵襲的沙地,水潤萬物,一朝生出綠色煙霞,鬱鬱蒼蒼,漫天席地。
他下意識地回抱住秋晚,冰涼的身體汲取著對方的暖意。
「我知你有你的抱負,我願陪你一起實現,但你不能留我一人,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是彼此唯一的伴侶。」秋晚只道韓鴻雪口中的有事要辦,就是行走各地繪製輿圖,她從一些蛛絲馬跡推斷,此事是韓父畢生心愿,而韓鴻雪則想要完成父親的遺願。
韓鴻雪將秋晚抱得更緊,等他心緒漸緩,一瞬間有種久違的輕鬆,好像漏風的心忽然被溫暖的棉花堵住、填滿,孑然一身的孤獨褪去,他不用再踽踽前行,未知的遠方會有人一直陪伴他。
他忽然有了玩笑的心思,湊在秋晚耳邊輕聲道:「哦?我有什麼抱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