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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47:57 作者: 四面歡歌
    曲昭雪也混不在意,眼見跟著她前來的這些護衛都如無頭蒼蠅一般在林中轉悠,她來不及顧及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一條溪邊,便順著溪邊石頭的路徑,一路上行。

    這溪邊石頭上,果真長了許多青苔,連帶著周圍的土地,青苔也有些冒尖,再往外側,土地上便是茂密豐美的草叢。

    然而,有一處的水草,似是要矮上一大截……

    曲昭雪腳步一頓,手腳登時有些發麻,只覺得胸腔之中跳動得劇烈,一步步緩緩上前,俯身一看,只見那片低矮的水草周圍,尚有一圈泥地,延續到了溪邊的石頭邊上。

    那片空地上的泥土,與曲昭雪手中鋤頭上的泥土,十分相似……

    曲昭雪緊緊地盯著這片地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平復了自己胸腔中劇烈跳動的心臟,緩緩站起身,雙手攥得緊緊的,回頭看向落英,揩了揩自己臉上的水漬,向她露出了一個疲憊的笑容,眉頭一松,輕聲道:

    「我找到了。」

    ……

    渭南縣城之內也開始下雨了,只是沒有郊外那般劇烈罷了,但是雨滴仍然有序地拍打著門窗,惹得人心煩意亂。

    而在縣衙中方才激烈衝突過的三人,已經冷靜了下來。

    閆闕和閆勝被帶進了偏房之中,只有白汝文,仍正襟危坐,看起來一派超然物外之姿,就像這一切與他無關似的。

    顧沉淵沉默著坐在白汝文的對面,左手邊放著厚厚的案卷,有手邊擺著茶杯,只是他心緒不寧,很難靜下心來品茶,或者研讀案卷。

    他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可是驟然被閆闕和閆勝揭露全部真相,他的心還是忍不住震顫……

    顧沉淵抬眸看向白汝文,手指緩緩攥緊,發出了咯吱的聲響,而白汝文對這一切恍若未聞一般。

    顧沉淵閉了閉目,他也不能理解,為何白汝文變成了這個模樣。

    記憶回到了那年盛夏,年幼的他緩緩抬頭,看著高大如山一般的白汝文遮住了他眼前此言的日光,身穿著絳紫官袍,如同神祇一般,從含元殿之中走出來,一臉釋然的笑意蹲下身子,仰頭望著自己,將他打著補丁的衣衫理了理,問道:「緊張嗎?」

    那時的顧沉淵只有八歲,一張小臉黑黢黢的,可是雙眸晶亮的很,一眨一眨地盯著白汝文看,看起來有些困惑,但仍然搖了搖頭。

    他好像並不明白那是何意……

    那時的白汝文笑意更深,誇了他一句「好孩子」,便直起了身子,握住了他的小手,結果他那短了一截的衣袖直接竄到了大臂上。

    白汝文扭頭望了一眼,卻勾了勾唇角,道:「莫怕,問什麼答什麼就好……」便拉著他的手緩緩走入了那高大巍峨的宮殿。

    而那宮殿之中,地上跪了好些人。

    上面卻坐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一臉審視地望著他。

    之後的事情,顧沉淵印象已經不深了,只記得那明黃色的人發了雷霆之怒,跪在地上一個個人被拖了下去,只有他和白汝文留在了那裡。

    帝王身邊的內侍們,衣袍紅得耀眼,臉龐白皙如玉。

    那時他才知道,他的父親果然是被冤的……

    而且,是身邊這個帶他進宮殿的大理寺卿白汝文查出來的……

    短短八年,年幼的顧沉淵經歷大起大落,從遙遠的河北道來到了華貴的長安城,成了尊貴的異姓王之子,卻因父親獲罪而一朝被落入塵埃。

    然後,他隨著白汝文步入含元殿中,他又成了長安城中那不可仰望的天上星,因雙親皆逝,又是功勳後代,便入宮受帝後教養,太子也是他自小的好玩伴。

    十六歲那年,他進了大理寺歷練,白汝文是他的頂頭上司……

    顧沉淵抬眸看向白汝文,嘆息了一聲,手執茶壺給他斟了一杯,道:「用些吧。」

    白汝文緩緩睜開雙目,看著眼前這個已長大成人且遠強於他的顧沉淵,心裡不勝唏噓。

    現在的顧沉淵,已然活成了他最想要成為的那個樣子,身在官場卻不見沉浮,滿目腌臢事卻從不深陷其中。

    不像他,儘管脫了那身泥土味的皮,他也只是閆家為了改頭換面而推上名利場的那個窮女婿……

    白汝文並未接過那茶杯,只定定地望著顧沉淵,道:「他說的,王爺準備全盤接受嗎?」

    顧沉淵面上無甚表情,但是手指卻攥緊了衣襟,道:「既然他有所指控,本官便不能坐視不理,等本官搜了閆家的宅子與長安城的閆記錢莊與當鋪,說不定一切都能水落石出了。」

    顧沉淵手指微微一頓,又道:「還有白正卿的府邸,也會一併搜了……」

    白汝文眉心一跳,緩緩挺直了身子,過了良久,才看向顧沉淵,吞咽了一下,似是經歷了很久的思想鬥爭一般,艱難地開口道:「不能通融嗎……」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什麼榮華富貴,他已經不敢想了。

    他不要流放到邊疆,不要與閆家二兄弟一起勞役,他只想好好活著,能安度晚年……

    白汝文熟知顧沉淵的性子,實在沒有把握說服顧沉淵,可他也得試試不是嗎?

    畢竟顧沉淵今日能得來的一切,全都仰仗於他……

    白汝文緩緩嘆息一聲,望向顧沉淵的眼神柔和得很,緩緩道:「王爺,你可記得,你八歲那年,白某見你的時候,你在街邊與惡狗搶食,白某將你帶進宮,告訴聖人,你父親是被冤枉的,你又成了唯一的異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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