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尚方寶劍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太師府。
天雲破成日將自己悶在書房裡,時刻注意著西崑那邊的動向。
他的案頭擺滿了源源不斷送來的信報,其中有軍中的公文,也有探子的暗信。有他自己的人送來的,也有包太傅等送來的。
玉扶以在府養病為名懲罰他那日衝動的言語,至今沒有讓他回朝,可他對國事的關注沒有絲毫減少。
眼看西崑在顧述白的帶領下越來越平靜,各方勢力漸漸趨穩,他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雲兒,我看你就別跟陛下再犟了。」
身著華服的婦人從屋子外頭進來,手裡端著吃食,「你這麼廢寢忘食地關注著西崑那邊的動向,把自己都熬瘦了。姨娘給你熬了補湯,你喝一些休息休息吧。」
天雲破揉了揉眼睛,這才發覺自己的精神是不如從前了。
從前他每日奔波於宮中和府中,精神飽滿從無倦怠,在府中待了十幾日,反而像生了一場大病似的。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文書朝婦人走去,「我大概是勞碌命,只配在朝中做事,不配在府里休息。」
「胡說,你是老太師的長子,是世家公子身份尊貴,怎麼能這樣說自己呢?」
婦人嗔了他一眼,親手為他盛了一碗湯送到面前,「喝吧,姨娘在這裡看著你喝。我聽小廝說你這些日子茶飯不思,我若不來只怕你真要把自己熬壞了。」
婦人是天雲破母親的妹妹,他父母都不在了,獨剩這個姨娘是至親的長輩可以管教他。
天雲破不敢違背,老老實實端起湯碗,婦人卻嘆了一口氣。
「雲兒,你聽姨娘的。那個顧大將軍是陛下的夫君,陛下信任他自是應該的。何況他並沒有做出什麼值得懷疑的事情,你為什麼要抓著他不放呢?」
「我並沒有抓著他不放。」
天雲破慢騰騰地喝著湯,「我並沒有說,他一定會擁兵自重占著西崑不還,也沒有說他對陛下會有反叛之意。我只是勸陛下謹慎小心,無論顧述白值不得值得信任,將國璽和兵符收回並遣他回國,這才是最穩妥的法子。」
婦人聽著也頗覺有理,「你既這樣想,怎麼不和陛下好好說?我聽說那日朝中重臣都在,你不聽包太傅的勸阻一直和陛下頂嘴,言辭十分激烈。你們君臣之間不是一向很和睦嗎?何至於鬧到如今的境地!」
天雲破無話可答,有些事他說不出口,也不想說。
婦人卻沒他想得那麼無知,轉而嚴肅地看著他,「其實是因為你心悅陛下,對吧?」
他差點一口湯噴出來。
「姨,姨娘……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他一想便知是自己身邊出了「內奸」,一定是小廝多嘴告訴了姨娘,否則她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婦人忙道:「你不必管我是如何知道的,反正我已經知道了。我想陛下也知道吧?怪不得她一怒之下索性讓你不上朝了。」
天雲破不太明白,「姨娘,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一向不是很聰明嗎?難道連這個都想不明白?」
看起來端莊優雅的婦人,竟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陛下是個女兒家,姨娘最懂她的心思。你是為了穩妥希望她將顧大將軍召回,可在她看來呢?你是因為嫉妒顧大將軍,意圖破壞他們夫妻倆的感情才說出那些話。」
婦人這下徹底想明白了。
她原本就奇怪,本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何至於君臣反目?
如今才知一個是因為心存愛慕所以言辭激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另一個是懷疑對方因嫉妒而陷害,故而憤怒與失望交加。
兩個人各自存著小心思沒有坦誠相待,如何能說清楚此事?
天雲破正色道:「姨娘,你是從小看著我長大的,你當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我的的確確是為了北璃著想,絕無半分陷害之意!」
「姨娘了解你,可陛下和你才認識多久,你憑什麼要求她也像姨娘這樣了解你呢?」
正如他懷疑顧述白,而玉扶無條件地相信顧述白一樣。
如果他認識顧述白的時間更長一些,對他的了解更多一些,是不是也會像玉扶信任他一樣地信任?
天雲破愣愣地放下手中的湯匙,不禁深思起來。
……
「來人,朕要下旨!」
昆吾傷坐在御書房,朝外頭喊一聲,立時有小太監躬身進來。
御案上堆滿了明黃的絹帛,他一日要下好幾道旨意,配合著顧述白的所有政策,哪怕國璽已經交出去了,他的旨意和廢紙沒有區別。
「下旨撤銷西崑對北璃邊境一線的守軍,從此以後北璃和西崑是一家了,沒有邊境,也沒有守軍。」
「是。」
小太監恭敬地把聖旨捧出去,昆吾傷百無聊賴,出了門在御花園閒逛。
宮中早已由顧述白手下的精兵接管,那些士兵看見他,都恭敬地行禮,沒有絲毫怠慢和不遜。
昆吾傷狀似漫不經心地走過,心中卻湧起一陣陣失落,深感顧述白治軍的嚴明,不禁想到如果是顧懷疆在場面是不是會更加令人服氣。
再想到當年他曾率領西崑大軍進攻竹關,和顧家軍有過一場大戰,現在想想便覺得可笑。
以卵擊石,自不量力。
「大將軍,咱們都來西崑兩個月了,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軍帳中,嚴錚興沖沖地圍著顧述白走來走去,顧述白好奇地看他一眼,「你很著急回去?」
難不成他偷偷有了愛慕的女子,所以歸心似箭?
嚴錚摸了摸鼻子,嘿嘿笑,「不是我著急,我是擔心昆將軍急了。她的兩個兒子還在宮裡呢,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只怕再晚點回去就不認識娘了!」
「少拿我當擋箭牌!」
昆羽揚從外頭走進來,白他一眼,「昨兒我還看見你衣袖裡塞著一條繡鴛鴦的手絹,說,是哪家小姐送你的?我回去晚了我的兒子可不會不認我,只怕某些人回去晚了,相好的姑娘就跟別的男子走了!」
昆羽揚本性如西崑女子一樣彪悍,說起這種話來一點也不害臊,倒把嚴錚急得臉紅了,「你胡說,她才不會跟別的男子走了呢!」
他說不過昆羽揚,忙找顧述白當幫手,「大將軍,你說陛下會跟別的男子走了嗎?這怎麼可能嘛!」
「喂,你扯到陛下身上做什麼?」
昆羽揚輕哼一聲,「陛下和大將軍已經成親了,你呢?你那位小姐可和你成親了沒有?」
嚴錚說不過她,一著急便放出了殺手鐧,「那你那個林軒呢?我可聽軍中的士兵說了,你們近來走得特別近!」
昆羽揚一愣,笑意慢慢凝結在面上。
嚴錚自悔失言,女子都把名節看得很重,他實在不該和一個孀居的寡婦說這種話。
待要道歉,昆羽揚一扭頭揭開帳簾,大步朝外走去。
嘩啦——
被掀起的帳簾有力地拍在嚴錚臉上。
嚴錚小心翼翼地回頭看顧述白,「大將軍,怎麼辦?我好像把她惹急了……」
「沒事。」
顧述白輕輕搖頭,「她不是為你的玩笑話而生氣,西崑女子也沒有守寡就不能再嫁的規矩,便是北璃也沒有。她惱不是為你的玩笑,而是因為……」
顧述白笑了笑,沒有把話說完。
嚴錚最受不了他說一半藏一半,求爺爺告奶奶地求他把話說完,顧述白才含糊道:「她惱是因為她還沒看清自己的心,給她一些時間就好了。」
嚴錚聽得似懂非懂,很快又想到了回國的事情上,情緒又振奮了起來,「想必陛下的嘉獎旨意很快就會傳到了吧?這次會封賞大將軍什麼呢?我看您已經封無可封了,還有什麼位置比王夫更加尊貴?」
他樂顛顛道:「希望陛下愛屋及烏,把您的功勞分一點給咱們,讓我也風風光光地回北璃……」
「回北璃什麼?」
顧述白含笑看著他,「回北璃娶妻麼?你本就是四品副將,就算陛下不封賞,你的妻子一樣能著鳳冠霞帔,得到朝廷誥命。」
他話音剛落,忽聽帳外傳來稟報之聲,「報——朝廷信使前來求見大將軍!」
「說曹操曹操到!」
嚴錚一雙眼睛頓時亮起來,「一定是來送陛下嘉獎的旨意的!讓我來猜猜陛下會說些什麼,攻下西崑這麼大的功勞,賞賜一定很驚人!」
顧述白只是笑笑沒有說話,不一會兒,士兵帶著朝廷派來的信使進來。
一行六七人的隊伍,進帳不卑不亢地行了禮,起身時只見為首的大臣十分眼熟,顧述白一下子便認出來了。
「這不是兵部的孫侍郎麼?陛下怎麼會派你親自來傳信?」
孫侍郎起身,面容嚴肅地有些古怪,「不是信,是旨意,顧述白接旨!」
顧述白眉梢一挑,隱約覺得不對,還是跪下恭敬道:「臣接旨。」
嚴錚跪在他身後,狐疑地抬起頭看著孫侍郎和他手中的聖旨,總覺得氣氛怪怪的不像是公布喜事。
「著大將軍顧述白,將西崑國璽與兵符交予欽使,限接到旨意三日內啟程回京述職,欽此。」
沒有晉封,也沒有賞賜,甚至連一句褒獎都沒有。
嚴錚愣愣地盯著顧述白的背影,從他的角度看不清顧述白的面色,只覺得他的背脊一下子僵硬了起來。
交出國璽和兵符,交給眼前這個區區的兵部侍郎……
這番旨意對一個征伐在外的大將而言意味著什麼,連嚴錚都懂了,顧述白自然不會不懂。
他跪在地上的身形一動不動。
孫侍郎宣讀完旨意,久久沒有得到對方接旨的訊號,不禁蹙起眉頭緊張起來。
一行使臣既期待又擔憂地看著顧述白,春日微涼的時節,有人額上竟冒氣了大顆大顆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
孫侍郎張了張嘴,待要組織語句說些什麼,便見顧述白自己站了起來。
他的嘴下意識長大,驚訝得無可復加——
他,他自己站起來了!
他沒有接旨!
「顧……顧大將軍,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抗旨兩個字就在嘴邊,孫侍郎咽了一口唾沫,不敢說出來。
他怕一說,就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
嚴錚看到自己身前的人站起來,也隨之站起來。
他不懂顧述白的舉動是為了什麼,也不懂站起來意味著什麼,他只知道絕對服從於自己身前這個人。
軍令大如天,而有時候顧述白不需要開口,他也一樣緊緊跟隨。
顧述白嘴角一動,察覺到對方的緊張不由覺得可笑,「孫侍郎,敢問這旨意是陛下親自擬的麼?」
孫侍郎到底是被派出來做欽使的人,一時緊張過後又恢復了沉穩,「天太師抱恙在府養病,如今朝中事宜都由包太傅主持。包太傅親自命翰林院擬的旨,自然就是陛下的旨意,難道大將軍懷疑旨意有假不成?」
他回身從下屬手裡接過一方長形物體,上頭用明黃綢子包得嚴嚴實實,打開一看竟是一把寶劍。
「尚方寶劍在此,如陛下親臨,顧大將軍還不接旨麼?」
「尚方寶劍?!」
嚴錚驚呼出聲,萬萬沒想到連傳說中的尚方寶劍都出動了。
他知道北璃朝中有這樣一方寶劍,上誅昏君下斬佞臣,只會交給身負特殊重任的大臣。
如今孫侍郎把這寶劍抬出來,大有顧述白若不肯交出國璽和兵符,便要當場誅殺他的意思。
嚴錚不禁緊張了起來,目光緊緊盯著顧述白,等待他的決定。
良久,顧述白笑了。
這笑和他平日溫和明朗的笑容完全不同,帶著一絲蒼涼,一絲失落,一絲……絕望。
嚴錚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不會的,事情遠遠沒到絕望的地步。
他們已經是夫妻了,彼此生生死死相互扶持到今日,玉扶怎麼會真的懷疑他意圖反叛呢?
然而顧述白的膝蓋終於落到了地上,「臣,接旨。」
明黃絹帛遞到他手上,孫侍郎一干人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顧述白回頭朝嚴錚道:「去把西崑國璽和兵符拿出來。」
嚴錚不情不願地轉身進了內帳,不多時將兩方錦盒拿了出來。
大的盒子裡是西崑國璽,是一方四四方方的青玉,足有巴掌大,上頭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青龍。
小的盒子裡是西崑大軍的兵符,三大軍門的三塊兵符造型不一,唯有血殺之氣是一樣地令人震撼。
孫侍郎將幾樣物品檢查過後,命人收了起來,又看向顧述白,「顧大將軍,您似乎還漏了些什麼吧?」
顧述白眉頭一蹙,嚴錚已高聲道:「國璽和兵符都在這裡了,西崑一共就這三塊兵符,孫大人若不信儘管派人去查問!」
孫侍郎只看著顧述白,「還有顧大將軍手中北璃十萬大軍的兵符,請一併交給下官。」
這下嚴錚徹底傻眼了。
顧述白盯著孫侍郎,目光多了幾分銳利,「這十萬大軍的兵符是陛下親自交給本將軍的,何況如今大軍的數目由十萬增添到二十五萬,正是一絲一毫不可鬆懈的時候。若本將軍將兵符交予你,這二十五萬大軍有何異動,孫大人負得起責任嗎?」
孫侍郎冷笑一聲,「只要顧大將軍沒有異動,這二十五萬大軍又怎麼會有異動?下官初來乍到已在城中聽到了許多稱頌顧大將軍的溢美之詞,百姓和將士們只知顧大將軍,不知有北璃女君,顧大將軍心裡難道沒有數麼?」
這話就差赤裸裸地說出顧述白有反叛之意了。
嚴錚急道:「大將軍,憑什麼把兵符交給他,那是陛下親自交給你的!你新婚之夜趕赴渭州,攻下西崑勞苦功高,不但沒有得到半點獎賞還要遭此沒收兵符的羞辱,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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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可愛們知道這個尚方寶劍是怎麼回事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