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7 他的心結(二更)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顧述白的建議,一下子將吸納流民的舉動上升了一個層次。
從安頓難民變成主動吸納人才,如此一來從東靈到北璃的人,將不僅是無家可歸的難民,還有那些對現有的朝政不滿的士子。
這對曾經叛亂、人才流失的北璃來說,無疑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善舉。
玉扶笑道:「好,就這麼辦。要時刻關注西崑的動向,不要讓他們拿出更好的條件安撫難民。他們能做到的,我們要做得更好。」
「陛下,寧帝無德早失民心,倘若這場農民起義到最後真的改了東靈江山,咱們需早做準備啊。」
包太傅忽然提出這話,眾人細思其意,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玉扶下意識看了顧述白一眼,覺得此刻提出這個問題並不適宜。
「太傅,朕明白你的意思。可東靈朝中內亂,我們首先要做的是安撫百姓。說起來當權者無德而民間百姓揭竿而起,素來是正途。倘若那揭竿而起之人有才德,由他暫時治理東靈也未嘗不可。」
包太傅微微頷首,「是,那老臣等這就將方才議定的種種政策擬了條陳出來,待陛下看過便可頒發聖旨曉諭東靈百姓。」
退出御書房後,天雲破又和顧述白走到了一處。
「東靈發生內亂,顧將軍如何作想?」
顧述白不知他是在試探還是什麼,略思忖片刻,「寧帝無道,無論是朝堂政變還是民間起義,都是遲早的事。以有道易無道,自古天理循環。」
天雲破笑道:「那萬一起義的農民軍同樣無道呢?東靈內亂必致使百姓生靈塗炭,倘若有一天陛下決意揮師東靈,你願意出征麼?」
她要一統九州,對東靈和西崑動兵是遲早的事。
揮師東靈……讓他去和那些昔日他帶領的顧家軍將士作戰麼?
饒是在離開東靈那一天他就預想到如今,可想到和自己在戰場上同生共死的弟兄們刀兵相向,他心中難免鬱結。
顧述白不開口,天雲破的笑意轉為諷刺,「本官就知道,就算你人來了北璃,始終是個在東靈活了二十幾年的東靈人。空有將才有什麼用?也得在戰場上用得上才行。」
他說著,一回頭看到玉扶慢慢從御書房走出來,朝他微微搖頭。
顧述白沒有注意到玉扶的腳步聲,反倒匆匆辭別了天雲破,待他走後,玉扶不禁嘆了一口氣。
兩人站在御書房外,看著顧述白近乎狼狽的背影越來越遠。
「我知道你是好意,想讓他擺脫對東靈與生俱來的情愫。可是欲速則不達,別逼他了。」
玉扶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是惆悵還是無奈。
天雲破深深看她一眼,「陛下不覺得自己對他太過仁慈了麼?他是個男人,是戰場殺伐的武將,本不該優柔寡斷。陛下給了他優柔寡斷的機會,這不是在幫他,而是在害他。」
玉扶被說中心事,有些不悅,「大不了我日後不派他參與東靈的戰場,我北璃武將眾多,非讓他去不可麼?」
天雲破忽然笑起來,仿佛面對的不是他的君主,而是一個無知的孩童。
玉扶在同齡女子中的確是難得的沉穩睿智,可碰上感情的事情,她還是個懵懂少女。
「好,那就不派他去,派顧酒歌還是顧溫卿?他們心中對東靈就沒有眷戀嗎?沒有哪個身居高位的將軍是只能打西崑不能打東靈的,陛下,這麼幼稚的話不該是你說的。」
天雲破一甩衣袖,禮都沒行就走了。
看他離開時的腳步又急又快,可見是真生氣了。
玉扶嘆了一口氣,她並不反感天雲破的無禮,反倒覺得他說的有道理。
在顧述白這件事上,或許她的處置真的有些幼稚。
人很難做到大公無私,她在旁的事情上都能擺正自己的心,唯獨對著顧述白的時候——
她輕撫上心口的位置,那個位置不在正中,而是在胸腔靠左。
對著他,她的心總是偏的。
顧述白回到府中,顧酒歌等人聽了嚴錚的話都十分擔心,等著顧述白回來問他情況。
不想他回來得那麼快。
「大哥,東靈農民起義是真的嗎?短短的時間裡,怎麼會鬧得這麼嚴重?」
顧述白神色不太好看,顧酒歌疑惑道:「大哥,你臉色不太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眾人都發覺了他的異樣,顧述白微微搖頭,「沒事。東靈的局面尚不明朗,具體的消息還沒有傳來。朝中已經議定開放政策接納東靈的流民,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朝中隨時都可能借著這個契機,發動對東靈的戰爭。
顧述白勉強笑了笑,「沒什麼,我有些累,先回去休息了。」
他自己回了院子,只剩下眾人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哥到底是怎麼了?誰給他氣受了不成?」
顧宜一臉莫名,顧相道:「要是說有人敢給大哥氣受,那一定是那個天雲破。他老是陰陽怪氣的,對著小玉扶都敢無禮,真不知道為什麼要封他當太師!」
顧酒歌道:「別瞎猜了,大哥才不會被他一兩句酸話氣到。你們別去吵大哥,給他一點空間讓他自己安靜地待一會兒。」
三日後。
早朝,東靈傳來新的消息。
「陛下所料不錯,西崑果然也在開放邊境城池接納東靈流民。不過去的百姓不多,畢竟西崑和東靈是連年交戰的敵國,百姓們一時不敢去也是有的。」
玉扶道:「那就儘快把我們的政策推廣下去,讓北璃邊境的城池用盡一切辦法,把我們的政策曉諭東靈百姓。」
陳景行稟道:「回陛下,據探子回報,東靈朝中那位殷首輔病逝,丹陽長公主也殉情而亡。如今東靈朝堂人心惶惶,無人主持大局,更沒有堪當大任的將才能夠統兵鎮壓農民起義。」
「什麼?殷朔死了?」
玉扶眉頭一蹙,她對殷朔很了解,他年紀輕輕向來無病無災,怎麼會好端端就病逝了?
丹陽長公主殉情而亡……
不對,這裡頭一定有問題。
玉扶道:「可知道是因為什麼病死的?」
陳景行拱手道:「回陛下,我們離開東靈的時候,殷朔就被關押在府中不得外出。據傳他是因為畏罪,加上老丞相病逝的傷痛積鬱成疾而死。如今東靈朝中已為他和丹陽長公主共同發喪,應該不會有假。」
玉扶聽著只覺得處處是假。
殷朔一生做過的荒唐不道之事太多了,不過是殺了一個御前的宮人,即便定罪也罪不至死,怎麼可能使殷朔畏罪成疾?
為老丞相病逝而傷痛積鬱成疾,這更是荒謬。
他向來無情,對殷姬媱這個親生妹妹尚且可以捨棄,又會對他的父親有多少情意?
玉扶冷聲道:「殷朔病逝這件事,可能和農民起義有關係。再派人好好去調查,最好能親眼看到他的屍首。」
陳景行一愣,「陛下說和農民起義有關係是何意?」
「朕懷疑起義軍的頭領,那個神秘的年輕男子就是殷朔。」
眾臣不禁議論紛紛,一個東靈的當朝首輔獲罪假死,再輾轉到民間率領農民起義造反?
此事若是真的,這個人實在不可小覷。
玉扶看向顧述白,今日早朝上他一直悶悶的,連頭都很少抬。只怕那日天雲破幾句話,還是給他留下了心結。
散了朝後,玉扶命瑤藍請他到長生殿說話,瑤藍還沒靠近顧述白,天雲破橫出來擋在前頭。
瑤藍一著急,繞過天雲破再去找顧述白的時候,已經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天太師,你這是幹什麼?我可是奉陛下旨意來傳顧將軍的!」
「正是知道你奉陛下旨意來傳他,我才攔著你。」
他當先一步朝長生殿方向走去,「現在人已經走了,你想傳也傳不了了,我跟你回去復命便是。」
瑤藍無可奈何,只能跟在他後頭,嘴裡小聲嘟囔道:「都是你害我沒找到人,一會兒到陛下跟前你自己認罪,哼。」
玉扶在殿中等著顧述白,不想進來的是天雲破。
她頓時有些失望。
「陛下見到臣很不樂意?」
天雲破明知她不樂意還是進了殿,玉扶無奈,「太師來找朕有事?」
瑤藍苦著臉跟在後頭進來,對著天雲破的背指手畫腳一通,玉扶大略知道了來龍去脈。
天雲破用眼角餘光掃了瑤藍一眼,瑤藍立刻躬身退下。
小丫頭還兩幅面孔。
天雲破心中暗笑,玉扶身居帝位裝得再正經,她身邊的最親信的宮女還是暴露了她少女的本心。
他心中暗笑,面上卻一派正色,「上次臣和陛下說的話,陛下還是當耳旁風麼?顧述白的心結解不開,所以陛下要妥協了是不是?你是北璃女帝,不再是顧侯府最年幼的妹妹了。」
玉扶忙道:「你的話我聽進去了,我也知道他的心結要他自己打開,我苦苦勸說也無益。可是是我把他們從東靈帶到北璃來的,我必須對他們負責。他身為東靈人不願意有朝一日帶兵攻打東靈,有什麼錯?」
「他當然沒錯。」
天雲破笑得諷刺,「有錯的是陛下,陛下就不應該封一個東靈人為二品衛將軍,不應該讓他接管歐陽將軍的軍營。一個不能為北璃出徵效力的將軍,陛下卻硬要封他高位,這當然是陛下的錯。」
「大膽!」
瑤藍立刻站出來斥責天雲破,玉扶擺擺手示意她退下。
她看向天雲破,「繼續說。」
天雲破抿了抿唇,只猶豫了片刻,而後更加不客氣道:「我早就說過,顧述白也就只能憑藉容貌成為陛下的眷寵,安心在北璃享受富貴便是。他即便有將才,不能得用就同沒有一樣。」
這回玉扶的眼光徹底變了,她咬牙切齒地看著天雲破,「你這嘴可以再臭一點。」
天雲破一愣,滿不在意地撇撇嘴。
……
「好幾天了,大哥還是這麼悶悶不樂的,難道是為了東靈叛亂之事?」
顧府中,眾人隱約會意了顧述白的癥結所在,顧酒歌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進宮問問玉扶到底是怎麼回事,商量個辦法勸說大哥。」
眾人期待地看著他,「也只能如此了,要是玉扶都沒有辦法,我們還能怎麼辦呢?」
夜色漸濃,景色美輪美奐的庭院中,顧述白斜躺在鞦韆上,雙手靠在腦後做枕頭。
滿天星辰千年不變,像在墨黑的棋盤上撒了一把白子——
嘩啦啦,隨意一筆都是美。
偶爾有夜風拂過,吹得鞦韆輕輕搖動,他眼中的星辰便帶上了小尾巴。
顧述白嘴角微翹,忽然明白玉扶為什麼那麼喜歡盪鞦韆了。
院外熟悉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顧述白沒有抬頭便聽出來了,那是顧酒歌的腳步聲。
他是來找自己的。
顧酒歌進院,朝屋子裡望了望,竟一處燈火也沒有。
他正納罕顧述白去了哪裡,便聽芭蕉樹旁一道呼喚,「我在這裡。」
顧酒歌一驚,這才發現鞦韆上隨意地躺著一個人,正是他要找的顧述白。
「這鞦韆是玉扶的心愛之物,大哥真是愛屋及烏,竟自己躲在這裡盪鞦韆。」
「真的挺好玩的,不信你試試。」
顧述白起身坐好,留了一半的位置給顧酒歌,顧酒歌眉梢微挑,哭笑不得地在他身旁坐下。
不知是誰一使勁,鞦韆搖搖晃晃地盪了起來。
兩個大男人盪著鞦韆,這場面怎麼想怎麼詭異,幸好院中一片黑暗沒有點燈。
顧酒歌想著,慢慢切入正題,「這幾日我都在軍中練兵,宮裡發生的事我才知道。大哥是擔心將來要帶兵攻打東靈,所以心裡難受麼?」
顧述白頓了頓,「你都知道了。」
顧酒歌微微頷首,仰頭靠在鞦韆架的椅背上,看著滿天星辰。
他和顧述白有一樣的經歷,一樣的心結,對他此刻的彷徨自然更加明白。
「大哥,你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麼?」
顧述白望向他,顧酒歌那雙桃花眼裡盛著漫天繁星的倒影,看起來似醉非醉。
他輕聲道:「還在臨安的時候,父親和弟弟們還沒有被抓進監牢的時候,那個時候牢里只有我一個人。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不分白天黑夜對著牆角和牢房裡的鼠蟻,我那時最深的感觸便是——恨。」
「我恨寧承治是非不分,聽信奸臣之言構陷顧侯府,恨他覬覦玉扶為此不擇手段。那時我便在想,就算顧侯府此番磨難能解我能留下一條性命,恐怕我此生也不能再為東靈效忠了。」
顧述白淡淡笑道:「我被那柄長劍貫穿身體之時,想的也是如此。」
兄弟二人默契地對視一眼,帶著苦盡甘來的微笑。
顧酒歌道:「可當我們上斷頭台的時候,我又改變了這種想法。不單單是因為父親在臨行前的一番說法,更是因為長街上百姓的擁護和呼喚,是因為那些費盡心思想救我們的人。寧軒,陳閣老和陳出岫父子,季老大人……」
他笑道:「只要想想還有這些人,我又怎麼能因為區區一個寧承治就選擇不再忠心?東靈不是他寧承治一個人的東靈,是萬千百姓的東靈。我的忠心是為守護百姓而非為了他,那一瞬間我明白了父親為什麼要慷慨赴死。」
「那絕非什麼愚忠,而是真正為國為民的大義。」
顧述白心中一震,「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讓你現在帶兵去攻打東靈,你也不會願意?」
「恰恰相反。」
顧酒歌坐直了身子,腳尖碰到地上,搖搖晃晃的鞦韆一下子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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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跟大家請假了。
腰和腿疼了四五天,本來以為是睡覺壓著沒太在意,結果疼了這麼多天都不見好,目前懷疑是腰椎間盤突出。
疼得生活不能自理,在床上翻個身都疼,只能去醫院看了。預約了明天早上,明天更新可能會不準時字數也有可能少,具體的情況看醫生怎麼安排治療吧。
謝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