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盡在不言中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開出條件,不答應我的條件就開戰,沒什麼好說的!
玉扶這股強悍霸道的做派徹底嚇住了東靈的朝臣,眾人紛紛勸說玉扶,把先帝在時對她的種種榮寵都搬出來說情。
有人邊勸邊看寧承治,示意他快點妥協圓場;有人求顧懷疆父子,希望他們看在先帝的份上幫忙說好話;也有人勸說陳景行試圖「曲線救國」……
寧承治亦慌張起來,下意識大呼,「何必刀兵相向?玉扶,你在東靈待了這麼多年,東靈也算是你的半個家,你就真的捨得引兵進犯嗎?」
他驚慌之下對玉扶直呼其名,眾人便知他是真的怕了。
寧承治就是個繡花枕頭,他在殷朔的挑唆下相信只要扣住顧侯府眾人就能保證北璃不對東靈動武,現在被玉扶威脅之後又立刻害怕了。
玉扶輕笑道:「沒錯,東靈是我的半個家,那是因為東靈有大將軍,有顧侯府有先帝。可現在先帝不在了,你是如何對待顧侯府的?」
玉扶的反問讓寧承治無話可答。
她又道:「本宮來東靈本就不是與你商量什麼,是給先帝一個面子,給朝中老臣一個面子,本宮才會坐在這裡。否則以我北璃的軍力,何必在此與你浪費口舌?」
寧承治嘴硬道:「玉扶,難道只有北璃有大軍,我東靈就沒有嗎?外敵來犯,就算顧家軍沒有主將,難道他們就不反抗了嗎?」
「陛下說對了。」
顧述白從座中款款站起,淡淡笑道:「先前陛下派臣去邊境守土,臣」戰死沙場「之事,還未同陛下和眾臣說清楚。」
他的目光掃向座中大臣,「我並非死在西崑人的刀下,而是死於朝中之人的謀害。小竹關府台是誰的人,諸位和陛下心中或許比我更清楚。他假傳聖旨告訴我顧侯府被滿門抄斬,我一時失去防備才會被他用劍刺穿身體。當時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幸而失去意識前想到玉扶曾給我的仙人谷秘藥,服下之後才保住一息。」
眾臣不知道小竹關府台是誰的人,但他們知道,顧述白口中的人十有八九就是殷朔,而殷朔的身後……
眾人不禁望向上首,寧承治派顧述白獨自離開就是為了娶玉扶,這點大家都很清楚,難道他為此竟不擇手段要暗害顧述白?
寧承治對上眾人的目光,頓時心裡涼了半截,「不是朕指使人去殺你的,真的不是朕!朕只是想把你支開而已,朕真的沒有想殺你!」
倘若顧述白說的是真的,那這件事就是殷朔瞞著他任意妄為剷除異己,還讓他背了個陷殺忠良的惡名。
他不禁握緊拳頭,心中早把殷朔罵了千遍萬遍。
然而他再怎麼解釋,底下眾人都覺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肯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顧述白繼續道:「陛下,事已至此是你不是你還重要嗎?就算不是你,是殷朔背旨而行,你寵信奸臣陷殺忠良難道不是事實嗎?」
寧承治抿著唇看他,一句為自己解釋的話也說不出來。
顧述白忽然轉向顧懷疆的方向,跪下朝給他磕了一個頭,眾人驚訝不已。
顧懷疆蹙眉看他,只聽他道:「父親,請恕孩兒不孝。從孩兒九死一生撿回那條命起,就決定不再效忠這個烏煙瘴氣的朝堂,這個識人不明的昏君了。」
周圍響起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寧承治的荒唐有目共睹,敢當面直呼他為昏君的,顧述白還是頭一個。
他緩緩起身看向寧承治,「我活過來回到東靈之時,便決定了不能讓我的父親和家人們也受這樣的苦難。所以我以顧家少將軍的名義命令邊關守衛的顧家軍,萬一陛下不肯放人,他們便會起兵趕往帝都。」
座中頓時譁然,連季老大人都忍不住抬了眉毛。
「你……」
寧承治一怒而起,「不,朕不信,朕不信顧家軍會造反!」
「陛下既然不信顧家軍會造反,為何任憑奸人構陷我顧侯府滿門?!」
顧述白很快地反駁他,又道:「臣不想造反,是陛下逼臣不得不反。陛下若是不信儘管派人去查問,邊關守軍是否有調動跡象?今夜陛下若不肯應允此事,來日北璃大軍踏上東靈的疆土,顧家軍的將士絕不會反抗。」
不但不會反抗,不幫著外人來打帝都就不錯了。
寧承治渾身抖如篩糠,指著顧述白的手難以自制,他的手一會兒指向顧述白,一會兒指向玉扶,被他們兩氣得幾乎吐血。
「你們,你們……」
二人鎮定地回視他,好一會兒,寧承治一屁股坐了下去。
「好,朕答應你們的條件。」
……
回宮的馬車上,眾人相顧無言,恍若隔世。
今夜的宮宴和他們想像中不同,寧承治沒有按事先商量好的做,反倒因為殷朔的讒言忽然發難,幸而最後還是平息了。
玉扶率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大哥哥,原來當初回到竹關的時候,你和關將軍說的便是調兵之事。你早就有所預見寧帝會拒絕我的條件麼?」
「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顧述白道:「就好像讓柳婷婷跟我們回來,其實也是為了防範殷朔。沒想到殷朔怒急之下殺了池公公,給他自己留下把柄。柳婷婷的存在沒有制衡殷朔,反倒讓老丞相……」
顧懷疆緩緩開口,「老丞相的事怪不得你,因果循環自有天定,他們之間的恩怨旁人插手不了。」
「父親說的是,如今總算一切都圓滿解決,我們可以離開了。府中都已經收拾好了,不如明日便啟程?」
顧懷疆微微點頭,隨後閉上眼睛養神,玉扶和顧述白對視一眼,默契地不再開口。
這一夜顧侯府燈火通明,下人都忙著打點行裝,玉扶等人也沒有睡多久,四更便早早起身預備離開。
顧酒歌親自帶人去相府接殷姬媱,殷朔什麼也沒說,只是跪在殷兗的靈前。
有殷兗親筆手書的遺囑將殷姬媱許配給顧酒歌,他沒有任何理由阻止,何況他連顧侯府的人都阻攔不了,阻攔殷姬媱又有什麼用呢?
他朝炭盆里丟了一把紙錢,夜色中紙錢引燃暗紅的火焰,像鬼魅張牙舞爪。
殷姬媱最後看了相府一眼,眼中有不舍之意,「這裡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雖然父親對我算不得多好,大哥更是如此,可到底是我的家。」
顧酒歌站在她身旁默默陪伴著她,殷姬媱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忍不住笑道:「你知道嗎?從小我就知道我是妾室所出,不是這個家正經的小姐。我也知道父親和大哥沒有那麼喜歡我,所以我總喜歡帶一大堆人跟在我身後,假裝我前呼後擁,眾星捧月。」
顧酒歌低聲道:「原來你喜歡這樣,那以後你的屋子裡,我一定給你多安排一些丫鬟僕從,讓你眾星捧月可好?」
殷姬媱笑著回頭,嗔道:「那是小時候,如今我早不這麼想了。什麼眾星捧月,都是虛張聲勢。玉扶出門帶的人也不多,可她就是有許多人寵著愛著捧著,跟她身後跟著多少人毫無干係。」
顧酒歌擔心他嫉妒玉扶,正要開口解釋,殷姬媱挑眉道:「從此以後你最寵愛的人得是我,不能是玉扶,否則我要吃醋的。」
「自然,玉扶有父親和大哥寵著,我只寵著你一個。」
顧酒歌十分正經地安慰她,殷姬媱噗嗤一笑,「你還真當真了,傻瓜。」
兩人攜手朝外走去,忽聽女子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姬媱。」
殷姬媱腳下一頓,回頭看到丹陽公主孤身站在院中,身影有種說不出的可憐。
她慢慢朝殷姬媱走來,「你要走了,恭喜你,終於嫁了自己一直想嫁的人。」
殷姬媱歉疚道:「丹陽,對不起,往後我不能在這府里與你派遣心中鬱結了。我也希望你終有一日找到自己的幸福,不要再和我大哥在一處了。」
丹陽公主搖了搖頭,「姬媱,你不用說對不起,如果你真的覺得對不起我,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
丹陽公主拉著她的手,「我想見玉扶,你能不能帶我去見她一面?」
殷姬媱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將自己的手抽回,「丹陽,你想對玉扶做什麼?我知道你恨她,可大哥喜歡她不是她願意的,如果可以她寧願大哥不喜歡她!丹陽,你別執迷不悟了好不好?」
顧酒歌將殷姬媱護在身旁,擔心丹陽公主受到刺激傷害殷姬媱。
丹陽公主轉向顧酒歌,「二公子,求求你帶我去見玉扶好不好?我不會傷害她,我只是有幾句話想跟她說,我身上沒有武器,不信你搜!」
她轉向殷姬媱,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衣袖中探出,她身上的確沒有武器。
殷姬媱看向顧酒歌,顧酒歌思忖片刻,「好吧,我帶你去。」
馬車停在顧侯府門前,齊舟歡歡喜喜地迎上來,「二少奶奶,您的馬車和東西我們都準備好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他忽然看到殷姬媱身後的女子,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丹陽長公主?」
他看向顧酒歌,不明白顧酒歌把她帶來做什麼,顧酒歌道:「齊管事,你先帶姬媱去看看給她準備的東西,我帶丹陽長公主去見玉扶。」
齊舟有些猶豫,「二公子,這……」
顧酒歌道:「放心吧,很快就好,不耽誤今日的行程。」
「哎。」
齊舟應了一聲,帶著殷姬媱離開。顧酒歌帶丹陽公主到西廂,顧述白正和玉扶坐在後廊喝茶,一面談著西廂的種種布置。
見到丹陽公主來,顧述白頓時警惕起來。
「玉扶,大哥。我方才去相府接姬媱的時候,丹陽長公主說她有話想和玉扶說,我便帶她回來了。」
玉扶起身走來,丹陽公主疾步上前,正當顧述白懸心想阻攔之時,她噗通一聲跪在玉扶面前。
玉扶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已經一個頭磕在地上。
「玉扶公主,從前是丹陽有眼無珠多有得罪,今日特來請罪。請公主大人大量原諒我,就算是看在那一次你潛出帝都我沒有揭發的份上。」
瑤藍看玉扶的臉色,忙上前攙扶丹陽公主,後者輕柔而堅決地推開了她,執意跪在地上。
玉扶親自攙她起身,「丹陽公主,我從未記恨過你,何來請罪之說?何況上次你沒有揭發我,我心裡很感激你。」
丹陽公主仰起頭來,「殿下說的是真的嗎?如果你真的從未記恨我,我可不可以請你幫一個忙,請你不要置殷朔於死地!」
玉扶一愣,顧述白頓時蹙起眉頭,顧酒歌亦後悔不迭。
早知道她要說的是這個,他一定不會把她帶回來。
丹陽公主見眾人臉色難看,連忙道:「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殷朔做了很多對不起你們的事,我知道當初大皇兄是被他利用的,父皇是被他害死的,我什麼都知道!殷朔對不起你們,我替他向你們磕頭請罪!」
她連連磕頭,動作間毫無身為嫡公主的矜貴,當初驕傲蠻橫的模樣一掃而空。
玉扶心中不忍,親自上前將她攙扶起來,「殷朔何止對不起我們,他對得起你麼?要不是他,你還是風光無限的嫡公主,就算嫁個普通人至少也衣食無憂,富貴榮華。你不但不恨他,反倒要為了他向我求情?」
丹陽公主笑中含淚,望了顧述白一眼。
「當初我傾慕世子,為此做了許多難堪的事,直到嫁給殷朔仍然憤憤不平。他的確不是個好人,陰險、狠毒,無情,他連對待自己的親妹妹都那麼狠辣,更何況一個他不喜歡的女人呢?」
她輕笑出聲,「可能是我從小享受的富貴榮華太多了,上天覺得不公平,所以讓我情路坎坷,讓我總是愛上不愛我的人。殷朔他再怎麼樣也是我的夫君,殿下,求求你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好不好?」
她低聲下氣,她萬分懇切,她毫無尊嚴。
玉扶擰著眉頭看她,不知道自己該憤怒還是該憐憫,只覺得這樣的丹陽公主叫人無法拒絕。
她忍不住轉過身去,「你回去吧,我們已經決定離開東靈,從此以後殷朔的事情我們不會再干涉。他是生是死都聽憑天意,我只能答應你,不會以北璃的名義向寧帝施壓讓他處決殷朔。」
丹陽公主喜極而泣,再度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多謝公主殿下,多謝公主殿下!」
直到天光微明,北璃使臣一行和顧侯府眾人離開侯府,大隊人馬朝著帝都北門而去。
此刻尚未到城門開啟的時辰,守城的將士卻早已接到命令,姿態嚴整地守在路的兩旁,等候玉扶一行出現。
待街的那頭看到大隊人馬的身影時,將士們立刻打開城門,恭敬地肅立一旁。
寂靜的長街上唯有車馬均勻的響動之聲,不知是誰家的窗戶啪嗒一聲開了一條縫,就像潮水一波一波往前推那般,無數沿街百姓家中的窗扉開啟。
百姓們無聲地探出頭朝窗外看,大人抱著孩子,老人互相攙扶,目送東靈的一代名將離開。
沒有人發出聲音,連一絲咳嗽也不聞。
顧懷疆坐在馬車裡,揭開車簾朝外一望,無數個窗口黑幢幢的人影,讓他心中感到溫暖。
玉扶同樣揭開車簾朝外望去,看到百姓們無聲的目送,不自覺紅了眼眶。
隊伍漸漸出了城門,寧軒帶著一眾朝臣站在遠處的長亭上,朝玉扶這處無聲地舉了舉酒杯。
隨後他仰起頭,一飲而盡。
身後有朝臣問道:「寧堂叔,咱們真的不用上前去送玉扶公主他們嗎?」
「不必了。」
寧軒放下酒杯,快意一笑,「此情此景,盡在不言中。」
------題外話------
終於離開東靈,又要開啟新地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