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下馬威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寧軒帶人趕到顧侯府外時,幾乎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府外整條大街張燈結彩,還有下人正在懸掛紅綢,寧軒一眼便看到在其中指揮的是顧侯府的管事齊舟。
隔著庭院深深,府中傳來悠揚的絲竹之聲,這讓他更加驚訝。
顧侯府家教森嚴,除了重大節氣或是壽宴之外,很少在家中演樂,今日之舉大約是為了慶祝一家平安,或是歡迎北璃使臣一行?
寧軒不解其意,翻身下馬時齊舟已迎了上來,他拱了拱手,「請齊管事代為通傳一聲,寧軒奉陛下旨意前來接待慰問北璃使臣一行,還帶來了陛下贈與玉扶公主的厚禮,以期兩國結好。」
齊舟朝他身後望了一眼,寧承治往顧侯府里給玉扶送這個賞賜那個賞賜,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這次的意味卻全然不同。
這是東靈皇帝送給北璃儲君的禮物,代表的是東靈對北璃的交好之意。
齊舟點點頭,拱手道:「勞煩寧公子稍等,我這就進去稟報公主。」
當著外人的面,齊舟自然而然地把對玉扶的稱呼改了,心中時刻謹記她是北璃儲君,而不僅是顧侯府的小姐。
寧軒等人恭敬地在門外等候,天氣炎熱,府外那些懸掛紅綢和彩燈的下人很快便掛好回來了,寧軒看到門房提出來幾大壺酸梅湯。
一個老婆子吆喝道:「都熱壞了吧?快來喝碗冰鎮的酸梅湯,是公主賞大家的。」
寧軒不自覺咽了口唾沫。
一看身後諸人也眼巴巴地望著顧侯府的下人喝酸梅湯,想到他們身為朝中官員,卻要毫無形象地站在這裡風吹日曬等候召見,不禁心中酸楚。
然而誰也不敢多抱怨一句,唯恐被顧侯府的人聽了去告訴玉扶,那他們就完了。
昨日這位玉扶公主在朝堂上耍了好大威風,連陛下都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們哪裡敢置喙半句?
寧軒看在眼裡暗自好笑,心道玉扶一回來便立了威,接下來要談什麼條件都不在話下,顧侯府滿門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眼下便是又一個小小的下馬威。
他索性凝神靜氣不再看旁人,身後的官員出了一腦門的汗,抬頭一看寧軒巍然不動如山,只得抹了把汗繼續等。
等到那些顧侯府的下人喝完冰鎮酸梅湯,齊舟才姍姍來遲,「諸位大人,公主正和北璃諸位使臣在聽曲兒,請諸位先進前廳等候。」
得,等了這麼久還是見不到正主!
眾人也不敢抱怨,能進屋坐下來喝口茶他們就些謝天謝地了,總比站在這裡熱得一頭汗要好。
齊舟領著眾人朝前廳走,其中一位官員朝身旁人悄悄道:「要是咱們也能跟顧侯府的下人似的喝到一碗冰酸梅湯,我就不求別的了!」
寧軒抬眸看了齊舟一眼,不知道他聽沒聽見這話。
「小姐,陛下派來的大人們都安排在前廳等候了,這是陛下送來的禮單,小姐要親自看看嗎?」
齊舟安置了寧軒等人,又回到花園中向玉扶回話,玉扶和顧懷疆等並陳景行和姬成發都在涼亭中坐著吃瓜果,四面微風習習十分涼爽。
姬成發買回來那一班二十來個唱小曲兒的姑娘,分坐在湖對面的樹蔭下,或彈琵琶或吹玉笛,樂聲悠揚透過一汪平湖徐徐傳來。
她們演奏的都是東靈本地時興的曲子,帶著江南水鄉的柔婉多情,顧懷疆父子等人聽慣了倒不覺得什麼。陳景行愛得什麼似的,閉著眼睛贊了好幾回。
玉扶朝陳景行的方向一抬下巴,齊舟把禮單送到陳景行跟前,後者這才睜開眼睛瀏覽禮單。
他身為北璃鴻臚寺卿,專司出使和國與國之間的邦交事宜,對於這種禮單再敏銳不過。
他很快道:「殿下,這禮單倒是頗厚,不過現在才送來欠了點禮數。按理說您昨日到了臨安,這些禮數昨日就該周全的。就算咱們是匆匆而來,就算咱們鬧得帝都天翻地覆,就算您在金殿上罵了他一頓,他寧帝也該今日一大早就派人來啊!」
他一連三個「就算」,惹得顧懷疆掩口輕咳,顧述白等人似笑非笑,連顧宜都憋著笑不敢出聲。
「哈哈哈!」
清脆的笑聲打破寂靜,眾人一看,也就只有姬成發沒心沒肺笑得這麼歡。
玉扶道:「罷了,這個時候來已比我想像得早了。相府那邊還沒有動靜麼?」
齊舟稟道:「才剛傳來的消息,奴才還沒來得及稟告。原大理寺卿裴正裴大人奉陛下旨意,將殷首輔停職審查。原本定的來接待小姐的是裴大人和寧公子二人,想來裴大人為了趕去辦相府這樁事所以沒有親自來。」
這個消息著實振奮人心,眾人面上都露出喜色,玉扶笑道:「既然如此,也別委屈了前廳那些大人們。陳大人,你隨我去見見他們吧。」
陳景行一副依依不捨的樣子,臨走還道:「這裡風景好又涼快,侯爺你們再坐一會兒,好歹等我回來再一起聽會兒曲子。」
顧懷疆笑著答應他,他這才向前幾步跟上玉扶的步伐,朝前廳走去。
「哈……」
在外頭熱得滿身是汗的眾位官員,到了前廳坐下後喝上冰鎮的酸梅湯,立刻舒服得渾身打個激靈。
也不知道故意安排的還是怎麼,方才那個官員一語成箴,他們進來果然喝到了和那些下人一樣的酸梅湯。
寧軒原以為這些文官必定倨傲不肯喝,不想一個個都和牛馬似的喝了一碗又一碗,一點也不嫌棄他們和下人喝的一樣。
他禁不住嘆息,眼下東靈朝中有骨頭的大臣越來越少了,要是顧侯府這根硬骨頭沒了,東靈的江山社稷還能支撐多久?
正想著,門外傳來腳步聲,眾人連忙放下湯碗起身恭肅迎候。
只見華服女子身著北璃宮裝,上頭的微微一點明黃裝飾叫人不敢直視,陳景行等跟在身後朝廳中走來。
以寧軒為首,眾人拱手見禮,「見過玉扶公主。」
「免禮。」
玉扶沒有再為難他們,痛快地免了禮。
下馬威一次二次是立威,再多了便是無禮傲慢,難免引起激奮,玉扶對其中的度把握得遊刃有餘。
她一抬眼看見寧軒,在眾人看不見的角度飛快朝他眨眨眼。
寧軒頓時會意,低下頭掩飾嘴角笑意。
他當然知道玉扶不是故意為難他,而是要借著給寧承治派來的官員下馬威,來顯示北璃的態度之強硬,玉扶的威嚴之凜然不可侵犯。
事實上她的確做到了,現在廳中這些官員連頭都不敢抬,只怕玉扶現在讓他們跪下磕頭他們都不會猶豫。
寧軒上前一步道:「陛下明我等前來慰問公主一行,並送上厚禮,聊表陛下結好之意。」
場面話還是要說的,玉扶淡淡道:「請寧公子替本宮謝過寧帝,雖然他的接待來得晚了些,不過事出有因,本宮願意體諒。」
寧軒身後的官員們面面相覷,心道昨日要不是她非救下顧侯府眾人,一切原本可以按照計劃來進行,必定有條不紊。
這事出有因的「因」就是她自己,她還好意思說體諒?
這真是賊喊捉賊,十分無恥。
寧軒頓了頓,拱手一拜,「公主說的是,公主能體諒便好。陛下與北璃交好之心甚誠,待公主一行之情甚深,還請公主念在曾也是東靈公主的份上,對東靈多一分顧惜之情。」
「是啊是啊。」
他身後的官員開了口,「聽聞公主殿下來東靈前曾去過西崑,西崑是蠻夷之國,素來狼子野心。北璃若與此等蠻人交好,豈不辱了公主的美名?」
「正是,何況西崑連年進犯我東靈邊境,顧家軍為此傷亡甚重啊!公主就算不看陛下的顏面,看在顧侯爺的面上,也該親東靈而遠西崑啊!」
這些人說來說去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擔心北璃交好西崑討伐東靈,以東靈現在的兵力根本抵擋不住大軍壓境。
玉扶露出不耐煩的面色,陳景行上前一步道:「諸位大人的意思公主和本官都了解了,寧帝的誠意我們也了解了。不過我北璃最終要與哪國建交如何建交,是我北璃的內政,不勞諸位大人掛心。」
對方氣勢立刻低了三丈,「是是是,我們並非干涉公主的決定,只是建議罷了,還請公主莫怪。」
玉扶擺手道:「好了,你們的意思本宮都知道了,替我向寧帝致謝便是。待本宮哪日得閒了,再進宮親自見過寧帝。至於一應接待使臣的禮節,什麼遊覽山水景色就不必了,本宮昔年在東靈該看的都看過了。與東靈朝臣廝見更不必了,東靈朝中的大臣本宮認得大半。」
她從座中起身道:「倒是宮宴可以預備上了,不過顧侯府罹難,三哥至今傷情未愈臥床不起。本宮怕是沒什麼心情飲酒作樂欣賞歌舞,只把攸關兩國建交的要緊事談妥便可,諸位說是不是?」
沒心情飲酒作樂欣賞歌舞,那這府里的絲竹管弦之聲是怎麼回事?
「是是是,公主說的是。」
一眾官員絲毫不敢反駁,她說什麼便是什麼,玉扶朝寧軒示意一眼,當先步出前廳。
寧軒隨後跟上,眾官員待要尾隨,陳景行攔在前頭,「諸位大人辛苦了,本官親自送諸位出府。」
「不敢不敢,陳大人辛苦了。」
眾人拱手致禮,陳景行微笑還禮,氣氛一派和諧。
……
「寧公子,你千萬別介意,方才所為我也是不得已。」
玉扶同寧軒朝花園裡走,一行走一行說話,寧軒笑道:「我明白,今時不同往日,公主如今的身份擺在這裡,有些態度不得不明確。這樣才能真正救顧侯爺他們,我怎麼會介意呢?」
玉扶朝他福身下拜,寧軒慌忙攙扶,「公主這是做什麼?」
玉扶道:「成發已經告訴我了,那日在刑場他糾結北璃武士欲在刑場劫囚,你和陳公子也去了。你與陳公子這番情意,玉扶銘記在心,不知如何感謝。」
寧軒笑道:「公主嚴重了,不必道謝。顧侯爺於你是養父是家人,於我和陳賢弟而言是朝中棟樑,是東靈的守土功臣。不瞞你說,我們去刑場的事家父和陳閣老都是知道的,救顧侯爺父子便是救東靈,不是公主一人的責任。更何況我和羽揚也曾受過公主的恩惠,大家何必謝來謝去?」
「至於陳賢弟嘛……」
寧軒笑得曖昧,「他那裡就更不需要公主謝了,他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如今美人以身相許他高興還來不及。」
玉扶一時不解,「你是說……」
她和陳出岫曾有過一席談話,知道陳出岫心中有一個不可能的人,當時顧侯府情況危急,玉扶並沒有心思深究他的事。
如今細細想來,難道他心中那個人便是……
「我是說邀月姑娘。」
寧軒說起他們兩結緣的過程,至今仍覺得一波三折,「公主還不知吧,陳賢弟喜歡邀月姑娘很久了,可邀月姑娘傾心二公子,對他一直敬而遠之。先前二公子入獄的時候邀月姑娘去求陳賢弟搭救,原以身相許。陳賢弟不肯勉強她,什麼都不要就去劫刑場了,邀月姑娘反而感動於他一片誠心,願意與他廝守。如今只等陳閣老點頭,或許就有喜酒喝了。」
「真的啊?」
玉扶打心眼裡為邀月和陳出岫高興,「邀月是個好姑娘,只可惜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她能放下對二哥的心意找到真正愛她的人,這是件好事。」
寧軒笑道:「誰說不是呢?我們去刑場的時候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所幸一切都好。羽揚腹中的孩子也很好,她聽說公主回來一直念叨著要你做孩子的乾娘,叫我問公主願不願意?」
玉扶忙道:「我當然願意,這是我的定禮你收好了,待他日孩子出生,這個乾娘我當定了。」
她取下頭上的九鳳步搖交到寧軒手中,寧軒定睛細看,九鳳於東靈乃是皇后之尊才可佩帶,而玉扶身為北璃儲君,此物最能代表她的身份。
他用手帕小心包起收進懷中,「那就一言為定了,羽揚若知道你答應一定很歡喜,只是……」
「只是什麼?」
寧軒忽然停住腳步,兩人站在假山的陰影底下,微風拂來花香清雅。
他正色看向玉扶,「有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倘若公主信得過我便給我一句實話,若信不過……」
玉扶打斷他的話,「你儘管問便是。」
寧軒道:「公主以北璃儲君的身份來到東靈,想必不日就要回到北璃,那顧侯他們呢?陛下是何心性想必我不說公主也清楚了,一旦你離開,顧侯爺他們仍是凶多吉少。」
玉扶頷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並不打算就這麼一走了之,我會帶大將軍他們一起離開東靈。」
寧軒面色一變,玉扶的話在他意料之中,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有什麼酸苦晦澀的東西,在他心中攪成一團,讓他不知如何回應玉扶的話。
他愣在那裡,玉扶不著急也不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不發一言,等他想清楚再回話。
好一會兒,寧軒才回過神來,朝她拱拱手,「是我失態了,這是理所當然之事,要救顧侯爺他們,或許這是唯一的辦法……」
玉扶柳眉輕蹙,「寧軒,你身為皇室子弟心懷熱血匡扶正義,所以寧死也要帶人去刑場試圖救下大將軍他們。可你並不希望我帶他們離開東靈,對不對?」
寧軒被她說中心事,頓時無地自容。
------題外話------
大家知道寧軒這是為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