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 別鬧了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玉扶一行到達竹關後,並沒有繼續朝帝都而來。
陳景行向竹關守將提出住宿一晚,關將軍心不甘情不願,又不能把北璃的使臣往外趕,只好緊著在城中找了一處別院安排他們住下。
到夜深的時候,北璃使臣派人來回稟,說讓他親自去別院一趟。
彼時關將軍正盯著東靈與西崑邊境的地圖,上面密密麻麻標記了無數的點,黑的紅的各不相一。
聽到北璃使臣傳召,他瞬間火大。
「北璃的使臣找本將軍做什麼?本將軍是負責守城的,他們要什麼吃得喝的讓他們找府台去的!媽的,少將軍的屍首沒找到,還把小姐也丟了,聽說大將軍他們都被關進大牢了,我死了都對不起大將軍啊!」
士兵低頭拱手站在門外,一時不敢開口,他知道這些日子關將軍過的是什麼日子。
他幾乎不眠不休,沒日沒夜地派人去邊境各處尋找顧述白和玉扶,因為這兩者多半是一具屍體和一個活人,找的範圍也不同,所以地圖上的標記越發複雜。
複雜到只有關將軍自己看得懂,他們只能聽命令行事,連竹山都翻了好幾遍,但無論怎麼找也找不到關於顧述白和玉扶的半點下落。
帝都顧侯府的消息傳來,軍中將士更是人心惶惶,關將軍尋找他二人的壓力又更大了幾分。
他本就沒心思接待北璃使臣,誰知道這群人還非要在竹關住下,住就住吧還那麼多事兒,關將軍終於忍不住發火了。
那士兵等了一會兒,等關將軍的怒氣差不多平靜了,這才繼續道:「將軍,這回來的北璃使臣可不一般啊,那是儲君。何況來人稟報說,這位殿下有要緊事和將軍說,將軍要是不聽一定會後悔的。」
「哼,你以為本將軍為什麼肯接待他們?要不是看在那位儲君身份貴重,本將軍早就把他們趕到小竹關去了!」
關將軍說著,忽然面色一變,「慢著,他們是從西崑來的,難道他們知道少將軍和小姐的下落?」
他一直懷疑玉扶是去西崑找顧述白了,當時玉扶和他提過,他沒有答應,再回來玉扶人就不見了。
他當時後悔得不得了,早知道玉扶心意已決,他倒不如幫忙尋找合適的路線,總比她們幾個姑娘家瞎碰要好。
可惜西崑境內他們不能明目張胆地去,關將軍派了不少探子輪番去打探,都沒有玉扶的消息。
眼下好不容易有一絲希望,他決不能錯過!
「走,即刻去別院!」
……
「關將軍在此稍等片刻,我們殿下要親自見你。」
關將軍坐在別院偏廳中,一個侍從上來倒了茶,他微微頷首示意,心中卻不滿這位殿下的態度。
請他來不坐正廳,居然坐這小小偏廳,還讓他在這裡等著,這不是看不起他麼?
關將軍不怕自己被看不起,他怕的是顧家軍被看不起,怕東靈被北璃看不起,那才是大事。
好一會兒,只聽後頭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什麼東西叩在地上的聲音。
那聲音頗有節奏,關將軍想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是手杖的聲音。
難道這位殿下受了傷或是身體不濟,要靠著手杖走路?還是他根本就是個瘸子……
關將軍被自己的想法嚇到,等那聲音近了,他放下茶盞起身迎候。
珠簾一響,一張熟悉的面容出現在他眼前。
顧述白一手拄著手杖,面帶微微笑意,慢慢朝他走來,關將軍愣了愣神,緊接著飛快撲上去攙扶他。
「少將軍,你沒死?!」
顧述白點點頭,抬起手杖朝他示意了一下,「不過身子還有些虛弱,你別這麼用力抓著我。」
關將軍連忙鬆開手,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竟哭了出來,「少將軍,末將對不起你!我把玉扶小姐弄丟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顧述白很少見到顧家軍的將士落淚。
尤其是關將軍這樣歷經沙場,心志早已被磨礪得堅如磐石的人,他這些日子經受了多少煎熬才會在此刻忍不住痛哭呢?
女子纖柔的手,輕輕扶起關將軍,關將軍抬起頭來,看到玉扶盈盈的笑臉。
他頓時一愣,眼淚都忘了流。
玉扶笑道:「關將軍不認得我了嗎?我說過會把大哥哥找回來的,我沒有食言。」
關將軍的臉頓時漲紅如豬肝,飛快抹去自己面上的淚,好像那些眼淚會燙人似的。
玉扶低著頭憋笑,顧述白也差點忍俊不禁,還是拼命忍住了。
他們現在要是笑出聲,關將軍一定記恨他們一輩子!
「好了,大家都坐下說話吧。」
玉扶攙著顧述白坐下,關將軍見他只是身體虛弱才倚著手仗,便放心了許多,「少將軍,那夜你消失之後,屋裡留下那麼多血。末將還以為……」還以為你定活不成了。
顧述白把那夜發生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聽得關將軍橫眉怒目,「什麼,是那個小竹關的府台?這個喪盡天良吃裡扒外的狗東西,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顧述白擺手,「千萬不能衝動。真正吃裡扒外的不是他,是殷朔,他不過是殷朔的一條走狗。殷朔許諾西崑七皇子昆吾傷,說要幫助他奪嫡,是而那夜昆吾傷才會帶兵偷襲與他配合。」
關將軍道:「這麼說,真正通敵叛國的是他殷首輔,為何顧侯府滿門都被下獄呢?對了,少將軍,小姐,你們這次回來是不是要救大將軍他們?」
關將軍說到這處,一臉振奮,顧述白與玉扶對視一眼,意識到了什麼。
玉扶道:「關將軍,如果我們沒回來,你是不是打算自己去救大將軍他們?」
關將軍道:「不是我自己,是我們顧家軍!大將軍雖入獄,可老嚴老金他們還在帝都,大家聯絡籌謀,都想拼了命救出顧侯府眾人。我們都想好了,邊境有三十萬守軍,我們調走二十萬就夠——」
「不行,關將軍,不管你們已經籌謀到何等地步,立刻停止。」
顧述白的語氣沒有分毫商量的餘地,玉扶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只聽他繼續道:「父親是不可能同意你們用這種方法的,他一生忠義,即便死也不會同意你們行謀逆之舉。如果你還認我這個少將軍,就立刻告訴他們停止所有部署。」
關將軍忙從座中起身,拱手道:「少將軍,末將怎麼可能不認你!可是朝中奸臣當道,陛下又是個不辨忠奸的昏君,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大將軍他們死嗎?大將軍一直教導我們忠君愛民,顧家軍沒有一個不忠不義之人,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君,真的值得我們去忠嗎?!」
玉扶在一旁靜靜聽著,舉兵造反這個辦法,她和顧寒陌等人當初不是沒想過,都已經到了聯絡外援的地步了,仍然被顧懷疆駁回。
對於顧懷疆來說,忠義比性命更要緊,沒想到從顧侯府論到顧家軍中,只有一個顧述白理解他的心。
怪不得他最器重的兒子就是顧述白。
「關將軍,我們現在有了更好的辦法,你就聽大哥哥的吧。我保證會救出顧侯府的所有人,你相信我嗎?」
關將軍聽了玉扶的話不免糊塗,忽然想到這裡是北璃使臣下榻的別院,奇怪道:「玉扶小姐,這北璃儲君何在?你們怎麼會和他在一起?難道他會幫忙救出大將軍他們嗎?」
他朝外頭看了看,壓低聲音,「少將軍,小姐,確定北璃人靠得住嗎?」
玉扶這下再也忍不住笑意了,「好你個關將軍,當著我的面說我的壞話,難道顧侯府出事了,你就不當我是府里的小姐了?」
關將軍忙道:「末將何嘗說小姐壞話,末將說的分明是——」
他忽然愣住了,轉頭看顧述白,後者也是一副笑而不語的模樣。
這下他徹底懵了,半晌終於反應過來,看著玉扶傻笑,「這下大將軍有救了,大將軍有救了!哈哈哈,我這就告訴他們去!」
這下老金又要得意了,他當初從仙人谷外搶來的小姑娘,不僅救了顧懷疆的性命,竟然還是北璃的儲君!
都說傻人有傻福,老金這手氣不去賭場可惜了。
「慢著。」
玉扶攔住了他,「關將軍,我們今夜讓你單獨過來,就是不希望這件事被眾人所知。你想想,小竹關的府台能被殷朔收買,未必竹關城裡就沒有他的眼線。如果殷朔知道大哥哥還活著,一定又會生出毒計。」
關將軍的笑聲戛然而止,一臉恭肅,「對,小姐,哦不殿下,殿下說的對。那末將就悄悄把這件事告訴其餘幾位將軍,讓大家把起兵的事都撤了,是這樣嗎?」
顧述白道:「不,也不能完全撤了。」
他湊到關將軍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關將軍的面色漸漸從迷茫到瞭然,最後露出笑容,「末將遵命,這就去辦!」
……
自從顧酒歌和顧寒陌從獄中出來參加比武之後,殷朔對姬成發越來越警惕,越發覺得他不懷好意。
這顯然不是他一個孩子的心思,在姬成發的背後,一定有一個更加強大的推手,在引導他做這些事情。
那個推手……會是北璃儲君麼?
他從書案上拿起信報,眉頭越發蹙緊,「北璃儲君一行到了竹關,竟安置了一夜,次日天明才重新出發。到小竹關境內便有我們的人一路跟蹤,可對方竟然連面都沒露,是少年人還是中年人我們都無從得知。」
下屬道:「公子,我們的人已經盡力了,但對方實在難纏。平日趕路的時候那個馬車密不透風,夜裡安頓下來住的地方又守衛森嚴,連一根針都很難插進去。這個北璃儲君神秘至極,就連他身邊跟的大臣,我們也只打探到姓陳而已。」
殷朔冷笑一聲,「北璃人還真是行事古怪,怪不得派一個小孩子來當使臣。這位北璃儲君如果也是個小孩子,那就有趣了。」
下屬道:「我們的人研究過那頂明黃馬車的車轍印,不過車上的東西好像很多,人也不止一個,根本無法從車轍深淺判斷出這位儲君的身形。」
「那是自然,北璃儲君何等尊貴,車上自然有婢女等人隨行伺候。既然對方這般密不透風,你們也不必再跟了,跟下去也沒有結果。我讓你們尋找玉扶的事呢?」
下屬面露為難,躬身道:「上回公子說鎮江長公主很有可能回了仙人谷,我們的人試圖在仙人谷附近打探,可是根本靠近不了。不過倒是有一條消息,有人看見那位北璃使臣姬成發,好像是從仙人谷出來的。」
殷朔霍然起身,「什麼?姬成發是從仙人谷出來的?這麼重要的消息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下屬忙低了頭,「並非有意隱瞞,而是這個消息一直不確切。直到今日,屬下也只有八成把握而已,不敢斷定他一定是從仙人谷出來的。」
事到如今,八成或是十成把握對殷朔來說,已經沒有區別了。
這個消息就像最後一根稻草,印證了殷朔心中的懷疑,讓他霍然開朗——
姬成發就是來救顧侯府眾人的!
他的手不自覺攥緊了桌上的信報,慢慢收緊,將堅韌的牛革紙揉成一團,紙上嶙峋的紋路和他手上的青筋,像毒蛇的信子。
他的聲音冷冽,「下去準備吧,我明日一早便要進宮,顧侯府眾人的性命留不得了!」
次日。
相府的大轎匆匆忙忙朝宮中而去,殷姬媱去上房給殷兗請安,正好見到殷朔匆忙離府的背影。
她下意識覺得不妙,能讓殷朔這麼匆忙的事會是什麼事?
不會和顧侯府有關吧?
「姬媱,你怎麼愣在這裡?」
丹陽公主的聲音驟然響起,殷姬媱嚇了一跳,回身看向她,「沒什麼,只是看到大哥匆忙離開了,看方向好像是進宮了。」
丹陽公主望著府門的方向,淡淡一笑,「朝中的事你就別多管了,讓你大哥自己去做吧。你是女兒家,前幾日老丞相還提到了給你選婿的事,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別像我當初一樣,愛了不該愛的人……」
殷姬媱心裡裝著的都是對於殷朔此行的揣測,根本沒有認真聽丹陽公主的話,聽到後頭她才反應過來。
「什麼選婿?我不嫁人,你別幫父親出這些主意了。」
「你是不嫁人還是不想嫁給旁人?」
丹陽公主和她在一處這麼久,對她的心思也有所了解,知道她心裡還有顧酒歌,「姬媱,我是過來人,你就聽我一句勸吧。顧侯府現在落得這般下場,你再喜歡顧酒歌又有什麼用?難道你要陪他一起死嗎?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我沒有告訴你大哥,不代表我贊同你的做法。」
殷姬媱這才明白,她前幾日去牢中看望顧懷疆等人的事,已經被丹陽公主知道了。
她拉著丹陽公主的手,「丹陽,你明知道顧侯府的人沒有通敵叛國,沒有做錯任何事,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大哥到底在做些什麼你我心知肚明,你就想這麼一直裝聾作啞下去嗎?」
丹陽公主悽然一笑,「不裝聾作啞,我還能如何?已經嫁給他便是他的人了,我無從選擇。」
殷姬媱握緊她的手,「那你就眼睜睜看著顧侯府的人含冤而死,看著大哥陷害朝中忠良嗎?想想當初他們是怎麼幫你的,他們想帶你離開相府這個牢籠你卻拒絕了。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如果你還當自己是先帝的女兒,你就站出來替先帝保護他們啊!」
她拉著丹陽公主便往外走,「走,我們一起進宮告訴陛下,絕不能讓大哥再陷害顧侯府!」
她身後的那個人堅如磐石,無論她怎麼拉也拉不動,殷姬媱回過頭,看到的是丹陽公主麻木的臉,「姬媱,別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