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散播流言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她不過是個深居相府內宅的尋常婦人,美貌如花枯萎,沒有丈夫的寵愛,沒有父兄的殷勤照看。

    她和玉扶昔日是雲泥之別,今日仍是雲泥之別。

    只不過如果她是泥,一灘沒有人會記得的泥。

    「公主,您要來找駙馬嗎?」

    鈿兒在她身後小聲提醒,丹陽公主抬頭一看,自己居然走到了殷朔的外書房附近。

    她呆呆望著外書房的燈火,仿佛能想像到殷朔坐在燈下看公文,時不時起身在書架上翻翻過往的材料,提起筆做些批註。

    大約是這樣罷?

    她不知道,殷朔從來不讓她進外書房,哪怕後來外書房對來常來府上的大臣開放,她還是沒有資格進去。

    在殷朔眼中,或許她連尋常的同黨大臣都不如。

    她要不要去找殷朔呢?

    腳步搖擺不定,一時想去對他問個清楚,好讓自己死心,一時又想欺騙自己——

    今夜太晚了,不如明日再問吧?

    鈿兒見她愣在原地,催促道:「公主要是想去找駙馬就去吧,要是不想去就快些回去,站在這風地里著了風寒怎麼辦?」

    「哦,那……我們回去吧,明日再來。」

    她終歸鼓不起勇氣,腳尖方向一轉,朝東院走去。

    離開的那一瞬間,她明白自己說的明日永遠不會到來,今夜過去之後,她更加不會有勇氣去質問殷朔。

    鈿兒跟在她身後,忽見她停了腳步,接著瘋魔了一般飛快朝外書房走去。

    「公……公主?!」

    外書房中,殷朔正在等宮裡進一步的消息。

    一方面是寧承治的傷勢,更重要的是他對今夜的事有何態度,打算如何處置玉扶。

    不多時消息就傳來了,「公子,太醫院有消息了,陛下的傷都是皮外傷,看起來嚇人了點,其實沒有大礙。」

    這點和殷朔預料得差不多,玉扶不是做事拖泥帶水的人,真想傷寧承治大可悄悄下毒讓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

    這番雷聲大雨點小的舉動,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

    他忍不住翹了嘴角,「玉扶聰明得很,能想出這種辦法拒絕陛下立後,只不過陛下會不會遂了她的心愿還難說。」

    下屬道:「聽御前的小太監說,陛下回去之後半句也沒提鎮江長公主,反倒命人去把麗妃訓斥了一頓。麗妃現在還脫簪待罪跪在陛下寢殿外呢,好像說是她給陛下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陛下才會……」

    「才會什麼?」

    下屬知道他對玉扶的心意,有些為難道:「才會輕薄鎮江長公主,引來長公主一頓暴打。」

    殷朔原本以為所謂輕薄不過是玉扶找的藉口,沒想到確有其事,臉色剎時難看起來。

    下屬低著頭不敢說話,忽聽院中傳來腳步聲,忙出門去查看,只見丹陽公主帶著一個侍女走了過來。

    「駙馬在裡頭嗎?」

    下屬先朝屋裡看了看,殷朔的面色不置可否,他便朝丹陽公主拱拱手,「長公主深夜來找公子,不知有何要事?」

    若按從前的脾氣,丹陽公主一定會說:「沒事就不能來了麼?」

    可如今的她鋒芒盡數被消磨,早就沒了當初的傲氣,只笑笑道:「姬媱方才回來,對我說了一些今夜陛下遇刺的事。我想駙馬會有興趣聽,所以過來告訴他。」

    下屬又朝屋裡望了一眼,殷朔微微點頭,他才側身讓開,「長公主請。」

    丹陽公主獨自走進去,殷朔坐在書案後頭端著茶盞輕啜,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她四下一望,自己坐在一旁的玫瑰椅上,殷朔毫無鋪墊地開了口,「姬媱今夜是和顧酒歌他們出去賞燈的吧,她回來都說什麼了?」

    丹陽公主頓了頓。

    他就這麼不想見到自己,連半句寒暄都沒有,就直接切入正題麼?

    她心中頓生悲涼,「你在玉扶面前說話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嗎?」

    殷朔手上動作一滯,眉頭立時微微蹙起,「你什麼意思?」

    丹陽公主笑得牽強,「沒什麼,只是今夜聽聞玉扶痛打了皇兄一頓,姬媱很是著急。她想來請你給玉扶求情,說……說你喜歡玉扶很久了。」

    原來是殷姬媱說的。

    殷朔不為所動,「姬媱還說了什麼別的,比如顧侯府的人對今夜之事如何作想,玉扶如何作想?」

    丹陽公主笑容蒼白,「你到現在還喜歡玉扶,是不是?你是我的夫君,我在問你你喜歡別的女子的事,你卻理直氣壯地問我別的事?」

    殷朔這才正眼看她,她難道是第一天知道自己不喜歡她麼?

    這麼久都隱忍過來了,何以今夜忽然來找他說這些。

    他不耐煩道:「我喜歡何人都與你無關,就好像你喜歡誰我也絲毫不在意一樣。如果你說的就是這些,那你現在可以出去了。」

    丹陽公主一愣,「你還是介意我從前喜歡顧述白的事?我……」

    殷朔無情打斷,「我不介意,你喜歡誰是你的事,與我何干?你到現在還沒看清楚麼?我對你沒有半點在意,你若想安安分分在相府待著,我正妻的名分還是你的。你若不想,我自有別的道理。」

    原來他在意的不是自己曾經喜歡顧述白的過往,而是對自己從來沒有半點情意。

    沒有情意,又何來在意?

    丹陽冷笑出聲,「你喜歡誰不好,偏偏是玉扶。她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山野女子,可你們都喜歡她!顧述白喜歡她,連你也喜歡她,父皇和皇兄都喜歡她!為什麼我喜歡的東西最終都會被她搶走?」

    殷朔頓了頓,丹陽公主話中之意便是——她喜歡自己,像當初喜歡顧述白那樣。

    他不相信。

    「呵,真正屬於你的東西是不會被旁人搶走的。會被旁人搶走,那是因為——」

    他站起來,伏在丹陽公主耳邊殘忍道:「那些東西,原本就不屬於你。」

    丹陽公主渾身一顫,猶如置身寒冬臘月的冰水裡,渾身每一個毛孔都透不過氣,殷朔的目光像是一把寒芒鋥亮的刀,將她心口刺得血肉模糊。

    她顫抖著聲音,「玉扶到底有什麼好,為什麼你們都喜歡她?」

    「她的好,說了你也不會懂。」

    殷朔退回自己的位置,仍舊坐下,不再看她一眼,「來人,送客。」

    下屬從門外走進來,躬身請丹陽公主離開。

    她麻木的面容上,雙眼沁出淚水,下屬站在一旁不敢動手請她,殷朔仍舊沒有抬頭。

    僵持片刻,下屬尷尬道:「長公主,請別為難屬下。」

    丹陽公主緩緩轉身,慢慢走出書房,殷朔微微抬頭,看到她如同行屍走肉的背影。

    他眉頭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仍舊低下頭看起了書。

    ……

    次日,玉扶起了大早,親自餵了胖九和胖五。

    「胖五要多吃些,幫胖九減減肥。胖九,你別再跟胖五搶吃的啦!」

    胖九不滿地朝她嗷了兩聲,不情不願地退後一步,胖五趾高氣昂地踩著狐狸步上前,盡情享受胖九碗裡的肉乾。

    一臉滿足的小白狐露出微笑,玉扶趕緊安慰被要求「減肥」的胖九。

    她摸摸一狗一狐的腦袋,忽然聯想到顧述白總是這樣摸她的頭,忍不住撲哧一笑。

    李大娘進院看到玉扶蹲在後院,和兩個雪白糰子有說有笑的,詫異道:「小姐今日怎麼起得這麼早?」

    瑤藍端著銅盆從內室走出來,「小姐說怕一會兒要出門,已經洗漱完了呢。」

    李大娘朝銅盆里一看,還散發著熱氣的水裡有一些乳白氣泡,一看就是搓過胰子的。

    李大娘更加詫異了,「小姐有什麼事,竟然要這麼早出門?雞都還沒叫呢!」

    玉扶餵完了胖九和胖五,走上來朝李大娘道:「這一去只怕許久回不來,所以早一點起。」

    回不來三個字把李大娘嚇了一跳,「莫不是昨夜小姐打了陛下的事,陛下要發作了?」

    「誰知道呢?」

    玉扶一點擔心的樣子都沒有,反而一臉期盼,「但願陛下發作,對了,早起出門散播流言的人呢?」

    後半句是朝瑤藍說的,瑤藍朝院外望了望,正好見嚴錚輕車熟路地跑進來。

    李大娘見他如入無人之境,眉頭微蹙,心道他一點規矩都沒有——小姐住的院子,能讓男子隨意進來嗎?

    玉扶立時笑著迎上去,嚴錚喘吁吁道:「小姐放心吧,都安排好了!咱們的人去早市上宣傳的,如今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事呢!」

    玉扶噗嗤一笑,「早市?虧你們想得出來!」

    要論流言散播最快的地方,除了茶館酒樓,可不就是早市了麼?

    那些最愛傳八卦的市井婦人早起買菜,對八卦消息最為敏感,一傳十十傳百,整個帝都很快就會傳開。

    李大娘一頭霧水,「小姐,你們說的是什麼事?」

    嚴錚嘴快,張口便道:「就是小姐打了陛下的事啊!少將軍說都護軍的將領莫黃沙受過小姐恩惠,恐怕不肯底下士兵亂傳。索性咱們的人假裝都護軍去宣傳,很快滿帝都都會知道小姐打了陛下的!」

    李大娘白眼一翻,差點昏死在地上,幸而瑤藍眼疾手快把她扶了起來。

    她指著嚴錚,半晌說不出話來,「你……你們,這不是要害咱們小姐受罪嗎?糟了糟了,咱們小姐可怎麼辦……」

    玉扶讓瑤藍留在西廂,細細和李大娘解釋,自己獨自出了門去上房。

    到了上房,驚訝地發現除了顧懷疆之外,顧家軍的幾位將領都在,嚴華實和老金等眉頭緊鎖。

    見到玉扶,眾人慾言又止。

    玉扶先給顧懷疆見了禮,朝眾人笑道:「諸位將軍今日怎麼來得這樣早?」

    眾人默不作聲,氣氛有些古怪,玉扶試探道:「難道……是為了我的事來的?」

    她這樣一說,老金頭一個沉不住氣,「小姐打了陛下的事,今日帝都街頭巷尾都傳開了。一會兒若是宮裡傳來降罪的旨意可怎麼好?」

    眾人臉色都不好看,連顧懷疆都面色肅然,玉扶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眾人一頭霧水。

    玉扶道:「金將軍,要是一會兒聖旨傳來要把我抓到宗人府關起來,你預備怎麼辦?」

    「我……」

    老金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道:「我是帶了兵來的,誰敢抓小姐走,定能攔住!」

    「攔住之後呢?」

    「我攔住之後……我……」

    老金看看顧懷疆,又看看嚴華實,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結果來。

    玉扶嘆了一口氣,「諸位將軍的好意我心領了,其實不必如此。打了陛下又如何?最好他把我抓起來,不論是褫奪公主爵位還是收監流放,至少他不能再冊立一個犯人為後了,是不是?」

    眾人一聽才明白,原來玉扶打的是這個主意。

    嚴華實恍然大悟,「怪不得少將軍讓嚴錚那小子一大早派人去早市,說是散播昨夜的流言,原來是這個道理!」

    這樣一來,就算寧承治不想處罰玉扶,也會礙於顏面不得不處罰。

    這個計策好,就是看起來冒險了些。

    老金急道:「萬一陛下惱羞成怒,要了小姐的性命怎麼辦?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這才是眾人最擔心的事。

    玉扶看向上首,朝顧懷疆擠眉弄眼,後者終於開了口,「這倒不至於。玉扶是先帝親封的公主,何況有醫神做靠山。陛下就算不看我顧侯府的顏面,也會看醫神的顏面。只是……」

    「只是究竟會如何處罰,尚未可知。」

    玉扶忙湊到他跟前,像哄小孩一樣耐心安撫道:「不會如何懲罰的,慢說我的身份擺在這裡,就說昨夜我雖打了他,還有護駕之功。他若重懲護駕的功臣,豈不叫天下人心寒?」

    她說的也有道理,顧懷疆雖然擔心,事情已成定局也無可奈何。

    「你長大了,自己有主意了,我本不該多干涉你。只是你要記得,無論發生什麼事,你的性命最要緊,旁的都是次要的,你可明白?」

    玉扶忙道:「大將軍說的哪裡話,父親教導女兒是應該的,不該說是干涉。」

    顧懷疆一愣,他對外一直聲稱玉扶是顧侯府的養女,可實際上,玉扶從未喊過他一聲父親。

    他一直以為玉扶有所保留,不願意以他為父,今日聽了這話格外暖心,「你從未喚過我一聲父親,我以為……」

    玉扶哭笑不得。

    她該怎麼解釋這個問題?

    初來顧侯府的時候,她是被迫離開仙人谷的,自己身後的麻煩還沒掃清,不想連累顧侯府。

    而後麻煩掃清了,卻因為喜歡上顧述白,無法稱他一聲父親。

    她希望這個稱呼會在他們成婚之後用上,而不是現在,沒想到顧懷疆心中耿耿於懷,以為自己有所保留。

    當著眾人的面,她不好細說,便道:「在我心裡您一直是我的父親,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只是我和大哥哥定了親,這稱呼如今怎麼好喊呢?」

    顧懷疆一愣,接著恍然大悟,面色現出可疑的紅暈。

    「對對,女兒家要矜持,確實不能,確實不能……」

    他現在是顧述白的父親,玉扶未來的公爹,父親二字得等他們成婚了才能喊。

    玉扶見他瞭然,忙道:「還請大將軍約束諸位將軍,一會兒陛下派人來傳旨,千萬不能阻攔。一旦阻攔,就是抗旨不尊的大罪。」

    她不怕這旨意來,就怕不來。

    顧懷疆被玉扶哄得雲裡霧裡的,立時點頭,「放心。」又看向座下諸人,「抗旨不尊的事,不是我顧家軍所為。一會兒無論傳來何等旨意,你們切不可阻攔!」

    眾人:「……」

    剛才他們說要阻攔的時候,顧懷疆可沒反對啊,怎麼被玉扶一哄,立刻就改了主意了?

    ------題外話------

    話說伊人今天過生日,可以不碼二更嗎?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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