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寡人有疾(二更)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月上中天,此刻城中觀燈的人陸陸續續都回家了,街面安靜了許多。
丹陽公主坐在房中做針線,忽然想到什麼,抬頭問鈿兒,「姬媱還沒有回來嗎?」
鈿兒朝院外望了望,一片寂靜,只有府里的花燈流光溢彩。
「想是還沒有回來,否則總該有些動靜。」
丹陽公主眉頭微蹙,「怎麼會這麼晚還沒回來,難道出了什麼事?」
鈿兒抿嘴偷笑,「她和顧侯府的人一起出門賞燈,說不準天色太晚就直接住在顧侯府了,從前也不是沒住過。」
丹陽公主聞言起身,「不會的,她要是不回來住一定會派人回來知會一聲。何況從前住在顧侯府是迫不得已,哪有清白女兒家隨意住在別人府上的?姬媱不是這麼沒分寸的人。」
她朝院外走去,鈿兒忙跟在身後,「公主要去哪裡?」
「我迎到二門外看看,如果姬媱還是沒回來,就派人去顧侯府打探打探。」
主僕二人一直走到二門外,忽見遠處光影之中站著一個清瘦的老者,正在那裡緩慢踱步。
殷姬媱一眼便看出,此人正是殷兗,她迎上去福了一禮,「老丞相。」
殷兗朝她拱拱手,「長公主怎麼出來了?」
丹陽公主道:「我聽說姬媱還沒回府,有些放心不下,便出來迎迎她。老丞相也是在這裡等她的嗎?」
殷兗沒想到丹陽公主會為殷姬媱深夜出門,她尚且有這份愛護小姑的心,他渾濁的目光朝外書房那處望去,那裡燈火通明,可殷朔一點動靜都沒有。
在他眼裡,殷姬媱到底還是不是他的妹妹?
殷兗嘆了一口氣,「算是吧,我聽見消息,陛下今夜微服出巡遇到了刺客。聽宮裡人說陛下就是和顧侯府的人一起出門的,偏偏姬媱也是。」
丹陽公主驚駭道:「那陛下可有事?顧侯府的人和姬媱他們可有事?」
殷兗道:「陛下已經回宮了,雖受了傷不過性命無礙。餘下之人尚不清楚,我已經派人去顧侯府接姬媱了,長公主請放心回去吧。」
殷姬媱曾對丹陽公主說過,她的父兄都對她百般轄制,很少讓她出門,反而經常利用她達到朝堂上的一些目的。
殷兗對她比殷朔好一些,也只是好一些罷了,本質上沒有什麼區別。
然而今夜丹陽公主所見,卻是一個關愛自己女兒的老父親,正在夜色中蹣跚踱步,等著自己的女兒回來。
或許是人老了,終於意識到親情的可貴,又或許是殷朔的仵逆,讓他認識到了殷姬媱的好處,所以有此轉變。
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想到自己也曾有一個寵愛自己的父皇,現在卻什麼都沒有了……
她聲音發哽,「我隨老丞相在此一同等候吧,要是姬媱受了傷,我和我的丫鬟更好照顧她一些。」
殷兗想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便沒有阻攔她,不多時只聽外頭腳步聲紛雜,下人把轎子抬進府里。
兩人立時迎上去,只見殷姬媱無人攙扶便走了下來,可見沒有受傷。
丹陽公主在她面上細看,她精神頭頗好,不但沒有病痛蒼白之象,反倒有些氣惱,「姬媱,你沒受傷吧?為什麼這麼氣鼓鼓的?」
殷姬媱先看到丹陽公主,而後看到丹陽公主身後還站著殷兗,不覺愣了愣,「父親。」
殷兗淡淡點頭,轉身朝上房走去,「既然沒有受傷,進屋再說話吧。」
丹陽公主料他是想知道今夜發生了什麼事,便和殷姬媱一起朝上房走去,下人端上三盞熱茶,殷姬媱喝過茶之後,殷兗才緩緩開口。
「聽聞今夜陛下遇刺,隨行之人可有傷亡?」
不知道殷兗提到什麼,殷姬媱才緩和的臉色又氣惱起來,「沒有,陛下無礙,只有顧侯世子受了傷。」
丹陽公主一愣,「他受了什麼傷?」
殷兗下意識看向她,丹陽公主自覺失禮,忙低頭飲茶遮掩過去。
殷姬媱道:「只是保護陛下的時候胳膊上被刺客劃破了,沒有大礙。顧侯府大公子和三公子與刺客殊死搏鬥之時,玉扶帶著陛下跳樓離開,躲在橋洞底下。當時我和二公子在街面上賞燈,聽聞消息後二公子立刻糾集了巡邏的士兵,將追到橋洞附近的刺客緝拿。」
「沒想到陛下他……他竟在這種時候還有心情想些齷齪之事,輕薄玉扶。玉扶不堪受辱,將陛下痛打了一頓,如今都護軍里只怕都傳瘋了。」
丹陽公主差點沒拿穩茶杯,「你說什麼?玉扶……玉扶當著眾人的面,把皇兄痛打了一頓?」
「是啊,陛下怎麼能這樣對待捨身護持他的人,當真是忘恩負義!」
「姬媱!」
殷兗及時出聲制止她的話,當著丹陽公主的面辱罵陛下,這事未免太出格了。似乎他從閩中回來之後,就發現殷姬媱性情比原先改變了許多。
從前是溫婉大家閨秀,如今膽子越發大了,性情也越來越張揚爽利。不過這樣也好,要是她從前那個性子,只怕會為自己額上那個疤日日以淚洗面。
如今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便是最要緊的事。
殷姬媱及時收住聲,丹陽公主朝殷兗安撫地笑,「老丞相不必介意,姬媱說的也是實話,皇兄這樣做確實太過分了。」
殷姬媱忽然朝她道:「丹陽,你說陛下會不會責罰玉扶?我聽說陛下被送回宮的時候,滿頭滿臉都是青紫。他今夜痛得緩不過來,明日要是緩過來了會不會下旨捉拿玉扶?」
丹陽公主想了想,對寧承治會不會捉拿玉扶,她也沒有把握,「皇兄身為先帝唯一的嫡皇子,自幼養尊處優,別說挨打了,沒人敢動他一個手指頭。玉扶大概是從小到大唯一一個打了他的人,還打得滿頭青紫這麼嚴重……」
殷姬媱干著急,又轉向殷兗,「父親,你們幫幫玉扶吧,千萬別讓陛下捉拿她問罪!你們進宮向陛下求求情好不好?」
丹陽公主和殷兗同時沉默起來,殷姬媱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心生悲涼。
他們一個是辭官的老臣,一個是失寵的長公主,看似位分尊貴,實際上在御前已經說不上話了。
殷姬媱忽然眼睛一亮,「我去求大哥,大哥喜歡玉扶那麼久,他一定會救玉扶的!」
丹陽公主飛快抬起頭望著殷姬媱,目光里充滿不可思議。
殷朔喜歡玉扶?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為何她從來不知道?!
殷姬媱情急之下沒有注意丹陽公主的神情,只顧往外書房跑,殷兗及時開口,「站住。」
她疑惑地回頭看殷兗,後者沉聲道:「誰都不必為鎮江長公主求情,這才是真的幫她。」
……
深夜,顧述白的屋子點著燈,玉扶在給他上藥。
他衣裳半褪,露出受傷的右邊胳膊和肩膀,上臂有一道長長的傷痕。
玉扶小心翼翼往上面倒藥粉,「幸好這傷口雖然長,但是並不深。這些江湖人士還算厚道,劍上沒有淬毒。」
顧述白看她為自己上藥的動作,只覺得小心過了頭,忍不住微微一笑,「這些江湖人士武功不低,當時我和三弟既要保護你和陛下,還要和他們周旋,實難發揮。若非如此,他們傷不到我。」
玉扶給他上完了藥,又用紗布一層層裹起來,最後細緻地打了一個不緊不松的結。
顧述白把衣裳穿好,「倒是你,你今日當著眾人的面把陛下痛打了一頓,只怕明日一早這個消息就會傳遍帝都。以陛下爭強好勝的性子,他未必會善罷甘休。」
玉扶笑道:「你的意思是他會降旨捉拿我嗎?那再好不過。」
顧述白便知她打的是這個主意,二人心照不宣,「你有那麼多可以暗地裡整治他的機會,偏要當著都護軍的面打他,就是為了讓他為了顏面不得不治你的罪,是不是?」
玉扶點點頭,「想必明日一早便會有旨意傳來,如果沒有的話,就讓咱們府上的士兵去外頭散播傳言,越多人知道越好。」
顧述白眼前一亮,「知道的人越多,陛下的顏面就越受損,哪怕捨不得降罪也不得不降罪了。到那個時候,我看他以什麼名義立一個他治過罪的女子為後。只是……」
他猶豫起來,玉扶以為他是擔心自己被治罪會吃苦,便安慰道:「你放心吧,我那些拳腳看起來嚇人,其實並不重。就算治罪也不會危及性命,至多褫奪我長公主的封號和封邑,貶為庶人,那才合我心意。」
一旦被貶為庶人,寧承治更加沒有名目立她為後了。
顧述白卻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我只是擔心,寧承治未必肯治你的罪。他若真的惱了你,只怕今夜二弟他們趕去的時候,他便會命人將你捉拿,可他並沒有。」
玉扶眉頭微蹙,想到他今夜在刺客面前護持自己的事,越想越覺得顧述白所言有極大的可能。
她氣得口不擇言,「如果是這樣就糟了,打都打不跑,皇室這對兄妹難道有受虐之疾嗎?」
丹陽公主被殷朔那樣虐待,明明有機會離開相府,卻堅持不肯離開。
寧承治先是被玉扶一頓痛罵,又被她當眾痛打,若還對她死心塌地,便是真的受虐之疾了。
顧述白摸摸她後腦勺,掌心傳來令她安心的溫度,「別怕,我總不會讓你被別個男子搶走的。」
……
丹陽公主恍恍惚惚走出上房院子,腳底下像踩著棉花一般。
她想起玉扶剛到顧侯府的時候,她拿這個小姑娘當自己未來的小姑子對待,知道顧侯府從顧懷疆往下個個都喜歡她,自己也不敢太怠慢——
儘管玉扶只是個撿來的鄉野丫頭,她們的身份有雲泥之別。
直到後來意識到顧述白對她的疼愛不僅是對妹妹的疼愛,反而比對她這個嫡公主還要看重許多,玉扶在她眼中漸漸成了情敵。
再往後,顧懷疆欲給他二人定親,顧述白寧可拒絕自己也要娶玉扶,她傷心得不能自已。
沒想到,歷史再度重演,還是她和玉扶,還是她喜歡的男子。
只不過從顧述白變成了殷朔。
殷姬媱說,大哥喜歡玉扶那麼久,到底有多久?
如果遠在他們成婚之前,那殷朔為何要娶她,為何在大瑞宮殿上對先帝說那些感恩戴德的話,為什麼要假裝原因迎娶自己?
玉扶,玉扶……
她連憎恨玉扶的力氣都沒有,只覺得渾身發涼。
寧承治當著朝中王公親貴口口聲聲說,玉扶才是東靈最尊貴的女人,連她這個嫡出的長公主都要靠後。
玉扶是最尊貴的,正值豆蔻年紀,在朝中廣有威望,民間百姓亦只知鎮江長公主,誰知丹陽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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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覺得寧承治會對玉扶如何處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