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 別人的情愛
2023-09-30 20:20:36 作者: 伊人歸
確認池公公帶人離開之後,陳出岫朝門外喚了一聲,「還不請人進來?」
陳閣老好奇地抬眼,只見身著素衣的女子款款而來,一身仙氣靈動,姿容美而不艷,媚而不俗。
正是鎮江長公主。
他忙扶著榻桌起身,玉扶見狀忙上前阻止,陳出岫搶先一步,「父親,長公主是來看望你的,你再多禮豈不叫長公主自責?」
陳閣老不悅地看他一眼,「你呀你,見了誰都這麼沒禮數,難道到陛下跟前也可以借病不行禮嗎?」
陳出岫眉梢一挑,這話還真不好說。
玉扶對他這種態度反倒頗為欣賞,忙道:「陳閣老千萬不必多禮,我來是有事相求,若讓閣老動輒行禮加重病情,倒是我的過失了。」
陳閣老知道玉扶不是尋常驕傲跋扈的公主,這才老老實實坐住,「長公主有什麼話儘管吩咐,臣在所不辭。」
玉扶前番來探望過陳閣老,知道他是個忠正之臣,對季道公和顧懷疆等人更是滿心敬服。
陳出岫看起來少不經事、荒唐紈絝,骨子裡亦有明辨是非的正氣。
她嘆了一口氣,「閣老病體尚未痊癒,我本不該來叨擾。只是內閣之事事關重大,大將軍雖勸服陛下廢了丞相之位,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內閣首輔之位仍是殷朔的。」
陳閣老緩緩點頭,「正是如此。幸好有顧侯在才能勸說陛下廢了丞相之位,殷朔成為內閣首輔受老臣牽制,總好過他一家獨大要好。臣雖不知先帝為何不再信任他,可先帝是一位明君,他不信任殷朔必有其道理。」
他不知道內情,玉扶知道。
玉扶抿了抿唇,沒有打算告訴他其中內情,陳出岫卻道:「父親有什麼不知道的?單單憑殷朔在內閣設立之後種種試圖破壞的舉動,便可見其心不正。一個為了權位連自己親妹妹都能捨出來施美人計的人,他配噹噹朝丞相麼?」
陳閣老本不想把這件事說出來,玉扶是個未出閣的女兒家,讓她聽了這種話不好。
不想玉扶只是笑笑,「這件事我早已知道,殷朔居心不正,他的妹妹卻是個純良之人,是我的朋友。」
陳閣老若有所思,「長公主今日前來,是否是為了立後之事?」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玉扶道:「立後之事沒有商量的餘地,不僅是我自己,顧侯府也絕不會同意。但此事說到底是我們自己府上的事,玉扶不敢要求諸位大人幫忙。只希望閣老的病能儘快好起來,回到內閣團結其餘閣臣,別讓殷朔做出不軌之事。」
陳閣老忽然想起,當初玉扶孤身遠赴邊關,救了數萬中毒的顧家軍將士性命,回到帝都一身風塵,頭一件事便是把都護將軍和臨安府台召到了府里——
議定如何恢復帝都治安之事。
她並非先帝血脈,然而心懷百姓和社稷之情,遠勝過任何一位公主乃至是皇子,就連他都覺得汗顏。
他十四歲時,也和陳出岫似的,不肯好好念書在外頭瞎胡鬧著。
陳閣老看向玉扶的目光,又有了些不同,「長公主這話折煞下臣了,回到內閣為朝廷效命,不是在幫長公主的忙,是下臣理應做的!臣無時不刻不想回到朝中,唯恐讓那殷朔蠱惑了陛下……好在,我聽說他腿也受傷了,未曾上朝。」
陳閣老提到殷朔腿傷之事,玉扶愣了愣,這才明白顧懷疆為何能輕易說服寧承治。
以殷朔的巧言善辯,如果當時他在殿上,一定不會讓自己手中的權力白白被人分走……
原來那天晚上,他的腿真的傷著了,假山石上的暗色就是他的血跡。
她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想到殷朔離開之時那個背影,故作鎮定,有些匆忙,很快在自己眼前消失。
他強忍疼痛假裝沒有受傷,無非是不想讓自己自責罷了……
「長公主?」
陳閣老喚了她兩聲,玉扶才回過神來朝門外招招手,瑤藍捧著一方小小錦匣走了進來。
玉扶把匣子遞給陳閣老,「這是我仙人谷的秘藥,師父閉關時親手煉製,具有調息通脈的作用,對閣老的病情定有助益。」
一聽是熏池親手煉製的丹藥,陳閣老和陳出岫面色肅然。
陳閣老連忙推辭,「醫神親手煉製的丹藥,一定十分貴重。當初先帝病重,也沒見醫神給過先帝什麼丹藥。臣怎麼好僭越先帝?」
陳出岫亦道:「長公主的好意,我和父親心領了。父親說的是,這藥太貴重了,長公主還是自己收著吧。」
玉扶不由分說,把匣子放在桌上推向陳閣老那一側,「藥本就是用來救人的,在我醫家眼中眾生平等,沒有僭越之說。當初先帝的病症用不著什麼靈丹妙藥調養,若非遇刺定能長壽。如今閣老的病症有所不同,看起來不兇險,卻需要好生調養。」
為了防止陳閣老推脫,玉扶索性站起來,「攪擾了閣老半日休養,我先告辭了。」
陳閣老欲起身送客,玉扶不由分說便朝外走,他只得催促陳出岫跟上去送客。
陳出岫送玉扶到府外,一路走一路敘話,「長公主,大恩不言謝,待父親的病好全之後,我必定親自上門致謝。」
玉扶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可知我今日為何一個人來,連顧侯府的親衛都沒有帶?」
陳出岫一怔,明白了玉扶的意思,「長公主是不希望顧侯府和陳府扯上干係?」
「恰恰相反。」
玉扶道:「眼下我不希望朝中任何忠義之士與顧侯府扯上干係,陛下對內閣大動干戈,歸根究底是為了不再有人阻攔他立後的決策。顧侯府屢受打壓,大將軍手上的權力也減少了,還不知道陛下往後會做出什麼來。我說過,這件事是顧侯府的事,我不想牽連無辜。不論是你和你父親,還是季老大人。」
陳出岫望著眼前絕色姿容的少年女子,那雙明亮的大眼睛清澈如山泉,叫人一眼就能望到底,又好似怎麼望也望不到頭。
他身為仕宦之家的子弟,最厭惡朝堂紛爭爾虞我詐,故而一直假裝紈絝游離於紛爭之外,不想有生之年能見到一個像玉扶這樣的女子。
她寧可拒封后位也要和顧述白在一起,寧可顧侯府一力擔起違逆聖旨的罪責也不想連累旁人。
這樣的善意與真誠,讓他動容。
他不自覺緩了語氣,「朝中大臣多半反對立後之事,因為你和顧侯世子的婚事乃是先帝的旨意。不過,長公主可知道有一部分朝臣贊同立你為後,並非是為了拍陛下馬屁。」
玉扶疑惑道:「那是為了什麼?」
「是因為長公主與生俱來就像一個皇后,心懷江山和百姓。方才有一瞬間,連我都忍不住在想,如果長公主成為皇后輔佐陛下,也許東靈的未來還有救。」
陳出岫說出這話,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朝玉扶拱手,「請長公主見諒,我知道自己不該說出這樣的話。」
玉扶沉默片刻,「無妨,我知道你不過是有什麼說什麼,並無惡意。只是你該知道,感情的事沒有什麼適合不適合,我心裡沒有陛下,就算成為皇后也無法勉強自己和陛下舉案齊眉。」
感情的事,沒有適合不適合。
陳出岫聞此一言,猶如醍醐灌頂,瞬間產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狂喜。
他熱切地望著玉扶,「長公主說的對!哪有什麼適合不適合,喜歡誰就是喜歡誰,誰規定非要門當戶對?長公主一句話解了我許久以來的心結,多謝長公主!」
他竟拱手一揖到地,玉扶哭笑不得。
陳出岫此人行事全憑自己心意,見她兩次要麼不行禮,要麼就行這等大禮。
她笑道:「陳公子這樣,叫我如何回禮?」
陳出岫抬起頭來,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長公主本就不須回禮,其實我這禮不僅是敬長公主的話,還有一件事情希望長公主幫忙。」
玉扶道:「陳公子但說無妨。」
「既然長公主知道先前殷小姐和我的事,我就長話短說了。我那日對殷小姐輕薄無禮,實是想為邀月出氣,並無非禮之意。就算邀月沒有及時趕到,我也會及時收手的,長公主信嗎?」
玉扶噗嗤一聲笑出來,「我自然信,不但是我,你可知姬媱早有心儀之人,她為了那個人守身如玉,接近你也是被逼迫的。若非她事後猜到你沒有非禮之意,我想她拼了命也會來找你報仇的。」
陳出岫嘆了一口氣,「殷小姐是個明事理的人,怪不得長公主誇讚她,當初是我無禮了,還請長公主下次見到殷小姐時代我致歉。」
話雖如此說,他臉上仍有郁色。
玉扶試探道:「其實你更在意的是邀月的想法,方才我說感情之事沒有適不適合,你那樣歡喜,想來你心裡也有一個外人看來與你不合適的人。」
陳出岫知道玉扶和邀月也相熟,本想和她說些什麼,張了張嘴又把話咽下去了。
他搖搖頭,「罷了,我陳出岫想追求一個女子,還用得著請長公主幫忙嗎?眼下關鍵的大事是內閣和陛下的決議,待朝局平順,我一定會讓邀月同意嫁給我的!」
玉扶嘴角微翹,不想帝都出了名的紈絝公子,還有這樣鍾情一人的一面。
可邀月喜歡的是顧酒歌,裡頭還夾了一個殷姬媱。
玉扶有些同情地看著他。
他想娶邀月,任重而道遠啊……
玉扶出了陳府,又去了一趟季道公府上,隨後又去拜訪了幾位熟識的閣老,至晚方歸。
回顧侯府的路上,遠遠望見路口有人提著燈籠等候,淡黃色的光格外暖人。
瑤藍揭開車簾,玉扶朝外看去,隨即吩咐車夫,「停車。」
「小姐,雪地難行,真要停在這裡嗎?」
車夫確認了一遍,聽見車裡傳來玉扶悶悶的答應聲,才下車把腳凳放好,玉扶踩下車來,便見那淡黃色的燈籠朝他們靠近。
「瑤藍,你們先回府吧,我就在這附近走走。」
瑤藍踮腳張望提燈的人,那人長身玉立,燈籠照見他身上披的大氅,顯出一種淡雅的雍容。
她隱約猜測到那人是誰,便收回了勸阻玉扶的話,坐在馬車裡隨車夫回府。
玉扶朝燈籠的方向走去,不一會兒便走到提燈人的跟前,兩人之間隔著五步遠,相視而笑。
幾乎是同時,兩人抬腳朝對方走去。
「大哥哥,天氣寒冷,你怎麼站在這裡?」
「你今日一人出行,我不放心,想出門迎一迎你,不知不覺就走遠了。」
玉扶忍不住微微一笑,顧述白抬手將她披風的衣領繫緊,兩邊白色的風毛圍合起來,托著她巴掌大的小臉。
兩人並肩而行,雪地里留下兩排整齊的腳印,被暖黃燈光照得溫柔。
「父親他們都在等你用晚膳,今日鄉下的莊子又送了一批野物來,其中有一隻白色小狐狸和胖九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玉扶忙道:「不會給吃了吧?」
顧述白笑著點點她額頭,「知道你最喜歡胖九,誰忍心吃它?已經送到西廂去和胖九作伴了,你回去便能看見。」
一隻大白狗和一隻小白狐,這兩個湊在一處,不知道要鬧出多少笑話。
玉扶知道他在逗自己開心,便也說些有趣的事讓他放心,「今日去陳閣老府上,與陳公子相談甚歡。大哥哥一定想不到,陳公子對邀月有意,想娶她為妻。」
顧述白配合她,一臉饒有興致,「就是和二弟關係極好的那位邀月姑娘麼?聽聞二弟對她無意,倒是她對二弟情有獨鍾,只怕陳公子沒那麼容易抱得佳人歸。」
玉扶問道:「那二哥對姬媱有意嗎?」
她可知道殷姬媱對顧酒歌是什麼心思,只怕一日沒有遭到直接拒絕,她就不會放棄對顧酒歌的心意。
顧述白想了想,輕輕搖頭,「他未曾提過,我冷眼瞧著,他對殷小姐有些情意。至於有沒有到終生相許的地步……」
他話鋒一轉,忽然伸手把玉扶拉到懷裡,一手提燈一手攬著她,「你這些日子忙裡忙外,我們只有這一路的單獨相處時間,你還要跟我談別人的情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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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述白:我想談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