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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12:11:34 作者: 瑞曲有銀票
屋內炭火傳來輕微的噼啪聲,融融的曖意漸漸侵入身體的四肢百骸。
在前來涌金城的路上,陶知影數次愧疚自責,只覺秦婉姜做出此番決定,自己難辭其疚。
二人相對而坐,她輕聲問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秦婉姜露出一抹苦笑,她雙目失神,自顧喃喃間儘是黯然與卑微:「想來你也知道我的心思。他為我查清身世,除我賤籍,救我於樓館之中,我對他當只有感念。只是…我不瞞你,刺吏府中,他扶住我的那一刻,我便…」
「回盛京後,家中父兄議事時,每每談及他,我便情難自抑,一顆心控制不住的狂跳。參加數次宴飲後,也知他是盛京多少官家小娘子們心中的情郎。人人贊他丰姿威儀,經心皆識,書史盡通,我卻只覺自己連慕他的資格都沒有。況齊王妃淑逸閒華,貌婉心嫻,我…自愧不如…」
「莫說他已有了正妃,就算沒有,他身份如此尊貴,日後哪怕未能得繼大統,也是大齊正統親王,我…自是配不上他的。」
「只是…若帶著此份心思另嫁他人,我卻恥於自己心中另有所屬,只覺嫁作他人婦,未免對那人也不盡公平,又想到自己曾經的身份…」
「那日讀完你的書信,我心顫不已,竟似看到自己獨坐於他人後院中鎮日寡歡漸漸老去的模樣,真實得恍如前世之景。你說得對,寧於世上獨自枯萎,勝於在後院中悽然綻放,如此一想,我便哀求雙親為我退婚…」
「我回府後,得父母兄姐百般疼愛,此番卻因一己之私累家人擔上背信之名,我心下實難安。想來想去,只有餘生把素持齋,受盡這清戒之苦,方可救我於愧悔之中…」
陶知影良久無言。
女兒家的竊竊思慕總是萬千愁結,她無從相勸。
只是,她確有其它的話要說:「你可曾想過家中二老?骨肉相離十餘載,幸得一朝團聚,卻又遭此分離。他們既願為你擔那背信之名,又怎會怪責於你?倒是你,可對得起家人的憐愛?你今一心要出家奉道,只為緩自己心中愧悔,可知對雙親來說,念再多的經文,卻也比不上你的晨參暮省。你如今遠離家人,在此自是得了清淨。只不知在京中這半年來,伯父伯母到底得了你幾分貼身的孝順?你如此一意孤行,可覺虧心?」
本是淚眼愁眉的秦婉姜,聽得陶知影意切言盡,腦中浮現離京時,家人滿目的不舍與痛色…
她長久無言,整個人如陷入混沌般渾渾噩噩,連陶知影悄聲離開也不知。
出門時,陶知影遇到了於門外默立許久的令福公主,她已年過五旬,清麗的臉雖仍可言風韻猶存,卻也已是肉眼可見的翠消紅減,帽冠下攏著顯然已是白髮銀絲的鬢角,眼底如古潭般沉靜。曾經的嬌俏帝姬,已華鬢初生,眼見便要皓首蒼顏。
陶知影輕輕作揖行禮,她也微笑著雙手合十,虎口間一串念珠寸金寸檀,光瑩堅固。
待得令福公主入內,秦婉姜才從怔仲中略略回神,眼中儘是迷離。
令福公主看著這個像極她年少之姿的孫女,一臉慈愛地摸著她的頭,嘆道:「這位小娘子是個好的。你若想通了,便去信予你爹娘罷,他們會遣人來接你…」
秦婉姜此刻才如久夢初醒般,眼中淌下淚來,伏於祖母懷中久泣不止。
剛回到客棧,正提步上樓之際,陶知影便望見了如見鬼一般盯著她的沈同晏。
她也是結結實實怔愣了一下,心想怎麼到哪兒都能碰見這人。
沈同晏本是暗中到這涌金城安置自平陽趕來的軍隊,因著時間緊俏,他便與長落隨意選了一間客棧下榻,卻不料在此處遇見了陶知影。
無論陶知影多想裝作不認得他,卻在對方眼也不錯的注視下,只得帶著秋照上前行禮:「見過沈世子。」
沈同晏皮笑肉不笑道:「巧得很,陶娘子可是來些探親訪友?抑或商遍大齊…來此巡視貴商號的生意?」
陶知影自然也聽出了他話中的調侃,只語焉不詳道:「世子說笑了,民女…只是偶然經過此處。」
因著剛從外邊回來,陶知影的腳已冷得有些發痹,此刻只想快些回房,燃起炭火暖一暖;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微微頓著足。
眼前遞來一隻銅製的湯婆子,外間的靛藍布套上繡著精細疏朗的紋飾她驚訝的抬眼,只見沈同晏臉上略帶些不自在道:「既不耐寒,還是少些出去為好。」
陶知影低聲道過謝,伸手接過。
頓了頓,又聽得沈同晏壓低了聲音說道:「此間戰亂將起,你最好快些回江陵。」
陶知影怔然,上世的這個時間,並沒有聽說大齊哪處有開戰的,難道是…
她猶疑著低聲問到:可是要與契丹開戰了?
沈同晏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
見得陶知影一臉驚訝的表情,他只當這小娘子因久居太平之地,從不識干戈,乍聞得要打仗,難免生出了些懼怕。
他心中不由泛起憐惜,溫聲安撫道:「無需擔心,契丹雖強悍,朝廷此次卻也早就鋪謀定計,整軍經武,想來不會過多牽連無辜百姓。」
見陶知影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他才轉身離開。
回到房中,秋照燃完炭後,期期艾艾地挪到陶知影身旁:「小娘子,你說…這場仗,我們能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