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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06:12 作者: 容千絲
    她言語樸拙顯淺,因她身世變故而更顯言辭懇切。

    誠然,她已沒了家,沒了家人,沒了朋友,落得罵名。

    兩相對比,說不清誰比誰更不幸。

    林昀熹續道:「再說,您目下除了無法站立、行走,過去所知所學,並未減少分毫,無礙您施展宏圖大志!就如……您的曾伯父!」

    她一時間想不起哪些身殘志堅的古人,猛地記起來時聽聞,西郊大片園林的設計督造者,乃天家某位不良於行的老親王,當下以此為例。

    宋思勉沉默不語,眼角微濕,模糊了眼前少女的婀娜身影。

    她衣裙雅潔,青絲半垂,發上僅有一支碧玉簪,美好且帶一點陌生。

    歷經波折,長大之故?

    「阿微……咳咳咳……」

    他有話要說,奈何一張口便咳。

    「府醫呢?快!快進來!」晉王連聲喚人。

    不料宋思勉恐被瞧見泛紅眼鼻,隨手抓起一物摔去。

    「啪」,這回摔碎的是青白玉發冠。

    府醫不敢動彈,晉王頓足:「當本王拿你沒辦法是吧?來人……捆了!」

    「世子,您先喝口水!」

    林昀熹大致猜出晉王要動粗,而宋思勉正處於最自卑、最苦悶、最脆弱之時,乃至破罐,如若稍有不慎,將萬劫不復。

    她急中生智,快步前去,為宋思勉添上兩個軟墊,扶他靠向榻側,立馬給他遞了一碗溫水。

    他呆然飲盡,別過臉,語帶喘音:「父王,請恕思勉不便恭送。」

    晉王意欲再下令,宋思銳連使眼色,互聽林昀熹柔聲道:「世子哮鳴氣促,呼氣延長,吸氣時,脈象減弱,呼氣時恢復原狀……」

    聞者大奇,細看她接轉茶碗時,趁機拉過宋思勉的手臂,翻轉手心朝上,往腕背墊上布枕,以纏了紗布的左手按其右腕。

    三指呈弓,指頭平齊,用力總按後,又輪流提指,分診寸、關、尺三脈。

    「此外,脈體不大,脈勢有力,彈指如轉索……怕是另有惡寒與食積。」

    晉王、謝幼清等人尚未反應過來,宋思銳已明其意,悄聲提醒府醫:「即刻開平喘定心消食方!」

    「這……」府醫將信將疑。

    宋思勉忍痛中夾帶茫然:「阿微,你、你說……什麼?」

    林昀熹取下髮簪,溫言道:「您不樂意由大夫診治,昀熹斗膽為您按壓孔最、列缺、經渠、太淵、魚際、少商等手太陰肺經穴,看能否稍作緩解。」

    府醫見她認穴極准,嘖嘖稱奇,依照宋思銳吩咐備藥。

    待林昀熹以簪尾沿宋思勉兩臂外側點摁一陣,圍觀者驚覺病人喘音漸平,無不震驚動容。

    ···

    忙至戊正,相干的、不相干的親友先後撤離。

    林昀熹內心溢滿虧欠愧疚,一直盡力協助侍婢收拾房間,端茶送水。

    宋思勉用過膳,服過藥,終於躺下歇息。

    手卻拽住她一截水色紗羅袖。

    「世子……」林昀熹睏乏難耐,軟言哀求。

    他不發一語,定定凝視她半晌,眼底寫滿依戀。

    覺察她執意離去,乾脆任性閉目,未予理會。

    明明是病弱殘軀,不知何來的力氣,竟攥得緊緊的。

    林昀熹無可奈何,又因他前所未見的示弱而心軟,唯有落座床柱外,由著他耍孩子氣。

    所幸,巧媛因關切與妒意,始終不離左右。

    紗罩柔和了滿室燈影,也朦朧了苦澀藥香,三人一躺兩坐,各懷心事,靜聽窗外夜沉如水。

    這一夜,註定漫長。

    作者有話要說:  千絲家的男配通常連女主衣角也沾不到,看著柿子有點可憐的份上,讓他沾一下衣角吧!

    老三:只能沾一片衣角,不能再多了!

    第十八章

    #18

    深院靜,疏雨點點催人眠。

    林昀熹原想等宋思勉吃過藥睡下,即可悄悄從他手中奪回那半截袖子,伺機開溜。

    實情是,臥病者入夢時,她困頓不堪,一不小心,靠在床柱外睡著了。

    房中唯一清醒之人,是百爪撓心的巧媛。

    自家世子抓捏的水色緞子柔光流瀉,天水碧邊緣清雅細緻,在她眼裡尤為刺目。

    若說世上最讓她痛恨的,莫過於數尺外的林家千金。

    恨意並非源自宋思勉腿骨盡碎的一刻。

    每個不眠夜,她承受主子撻伐,甘之如飴,耳邊迴響的名字卻不是她。

    如若林千金待世子足夠好,她或許沒那麼怨恨。

    奈何眾生皆苦,有情皆孽……

    他們仨淪落至此,誰也不冤。

    滅了半數燭火,巧媛伏至宋思勉膝畔。

    右手悄悄探進被衾,握著他空蕩蕩的褲管,心也空蕩蕩的。

    ···

    宋思勉做了個夢,夢見阿微輕輕搖晃他的袍袖。

    精心描摹過眉眼,蕩漾柔情綽態,能於剎那把人心坎融化。

    她嬌嗓甜糯:「阿微去七哥那兒借譜子,因琴譜珍貴,他藏得太嚴實,才耽擱了些時間……勉哥哥,你彆氣,改日我練熟了,第一位聽眾絕對是你!」

    宋思勉握住她綿軟的小手,人如墜入一團雲,等待多時的惱火數盡拋到九霄外。

    於花園中散步,阿微嘰嘰喳喳說了很多,他心思卻集中在指尖的柔軟細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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