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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05:22 作者: 饒雪漫
「你把自己搞定就好了。」我嘟囔。聲音很輕,可林枳還是聽見。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點無奈。我對她擠出一個笑臉,畢竟他是她的小愛人,我應該態度好一點。可是,為什麼氣氛會忽然這麼尷尬呢?
「為了表示對丁丁的感謝,」周楚暮忽然來了勁,打個響指,「waiter,再來一打啤酒!」
我這才發現,在包廂的桌子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倒了許多酒瓶。隨著周楚暮的喊聲,包間裡好像忽然擁擠起來,一些我看不清面孔的人開始呵呵笑,女生穿著吊帶裙。服務生很快把酒呈上,周楚暮大方地扔過去一張紅票子:「不用找了!」
那是我的錢!
可是我沒勇氣抗議。周楚暮拿了兩隻玻璃杯,輕輕一甩,從背後把它們接住,像極了電視裡那些酷酷的調酒師。在一通讓人眼花繚亂的動作之後,他將一隻玻璃杯塞到我鼻子底下:「丁丁,嘗嘗哥哥為你特製的血色瑪格麗特!」
「楚暮你開玩笑,丁丁不能喝酒的。」林枳在一邊甜甜地說。
然後她伸出手,接過那隻酒杯,笑吟吟地看著我:「丁丁,我代你?」
「謝謝。」我說,「不用。」
我知道我可能在發瘋,如果羅梅梅女士看到她從來沒有碰過酒jīng的女兒舉起一杯金huáng色的啤酒一飲而盡,會不會嚇到暈厥?可是我很鎮定,出奇地鎮定,咽下那杯又苦又酸的液體,居然沒有咳嗽也沒有嘔吐。我清醒得出奇,聽見自己用從來沒有那麼平靜的聲音問:「林枳,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林枳忽然緊緊握住我的手。我感覺到她的手有些微微地顫抖,然後,我聽見她用qiáng作歡欣的聲音說:「當然,我們回去。」
她的聲音里隱藏著什麼,忽然我明白,其實,她也等不及地想要離開這裡。
周楚暮湊上來:「就走?」林枳點點頭。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林枳忽然把我狠命一拉,我們就跌出了「算了」的大門。
夜半時分,街道上有一點點的荒涼。
「打車吧。」林枳說,「宿舍快關門了。」
「可我沒錢了。」我qíng緒有點低落。
林枳不再說話。我拉著她:「快點走,沒事的。」她卻甩開我的手。她的身體開始有點抖,然後抖得越來越厲害,我問她:「你怎麼了?」她卻忽然蹲下來,蹲在地上,一言不發,把臉埋在膝蓋里。
她一直抖,一直不肯抬起頭,我蹲下去想把她拉起來,可是,天哪,她的裙子縮到膝蓋以上,在這麼近的距離,我終於發現,她的大腿上青了好大的一塊!
「你受傷了!」我驚呼。
「我撞倒了酒櫃。」她說。然後她站起來,抻抻裙子,又昂起頭,「快走,宿舍關門的話,不是好玩的。」
她的神qíng驕傲而疲倦,像一個被廢黜的女皇,但是,畢竟是女皇。
在那一刻,我知道,在「算了」發生的事,肯定不只打翻幾瓶紅酒那麼簡單。
可是,我沒有問。我們繼續沉默地往前走,微涼的晚風中,我能感覺到林枳的身體慢慢地慢慢地靠近我。她還在輕微地發抖,我忽然心疼得要命,我覺得自己真對不起她,我的口袋裡還有這個禮拜的生活費不是嗎,於是我揚起手喊:「計程車!」
「丁丁,謝謝你。」她冰冷纖長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我忽然覺得自己終於還是個英雄,一股熱流開始在四肢翻湧。
其實,是我的錯覺,它們只在我胃裡翻湧。
一秒鐘以後,女英雄田丁丁感到一陣難以自控的噁心,在夜裡十點的馬路旁邊,大吐特吐起來。
我,醉,了。
待我醒來時,我發現我已經待在宿舍里了。
我睡在上鋪,睜眼就看到淡藍色的天花板。我看看周圍,chuáng上除了我,還坐著一個人:林枳。
我的心一提,也忙著坐起來。
她按住我,手指在嘴唇上做出一個「噓」的聲音,又轉過頭去。我躺在chuáng上,發現她的眼睛亮亮的。月光透過宿舍的窗戶照進來,照在她柔順的長髮上,照在她半邊臉上,她像是一座象徵聖潔和永恆的雕塑,周身散發光澤,惹人注目,卻叫人不忍觸摸。
我看著美好得近乎脆弱的林枳,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就是坐一會兒,睡不著。」她輕輕地說。
我點點頭,沒說話。
「對不起,丁丁。」她又說,「居然讓你醉成這樣。」
我一邊笑,一邊衝著她緩緩地搖搖頭。是我自己要喝的,不關她的事。
她伸出手掌,愛憐地摸了摸我的臉。那溫柔冰涼的手掌,讓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催眠。噢,林枳,我的身邊只有你,我願意為你付出一切,真的。
林枳不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得我都快睡著了,我才感覺到她翻身下了我的上鋪。
那天我好像做夢了,我夢見了她的傷口,一塊yīnyīn的青色,像枚不規則的補丁。我又夢見坐在我chuáng頭的她,用一個燃燒的香菸頭,狠狠地燙了自己的胳膊。
醒來時,我一身虛汗,忽然從chuáng上坐起,已經天亮,宿舍里所有人都起了chuáng。林枳正在梳頭,她和我對視,久久地溫和地笑著,然後說了一句讓我又想暈過去的話:
「丁丁,你真可愛。」
甜酸:Part1田丁丁(4)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我過得無比láng狽。
首先,當我從羅梅梅女士那裡領來了這個禮拜的生活費200塊,馬上還給了丁力申,剩下的整整一個禮拜,都要靠上個禮拜剩下的49塊錢度日。
其次,丁力申同學開始更加明目張胆地騷擾我的生活學習作息,好像一隻警犬般到處翻翻嗅嗅,像要發現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我雖然不慡,但看在畢竟欠他qíng的分上,也只能忍受。
只有林枳好像完全忘記了整件事,整整三天了,自習時間她要麼溫書,要麼在抽屜里偷偷研究時尚雜誌,一次都沒說去找周楚暮,甚至連他的名字也絕口不提。當然,也一次都沒說要還我錢。
星期四的中午,當我又一次味同嚼蠟地忍受著學校食堂絕對便宜但是油水不足的煮茄子時,終於痛下決心,我應該跟林枳要錢了。
可是當我坐在座位上,千百次醞釀等她來了如何向她開口的時候,她卻昂著頭從教室外面走進來,一定又是遇上什麼得意事了,只有考得很好時,她才有這種表qíng。
可是等她坐到座位上來,她卻只是變戲法似的變出兩個小瓶:「丁丁,這是我爸爸的朋友從英國帶回來的,Bodyshop的眼霜和紅酒面膜,美容大王大S推薦的哦,絕對好用。哪,送給你。」
我還沒來得及客氣沒來得及推辭,她已經不容分說地把那兩個小瓶塞到了我手裡。
所以,我怎麼還能跟她提一個「錢」字呢?
人家都送我這麼高檔的護膚品(雖然只是試用裝,但畢竟那麼貴!),我怎麼還好意思開口討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債務?況且她遲早會還我。我知道她是有錢人,我曾經親眼看見她爸爸開一輛寶馬到學校來接她,那輛車,保守地說,起碼得四十萬。
我還是再堅持一下吧。
可是,就算我有足夠的耐心,命運卻遠沒有我一半的耐心,下午的上課之前,班副抱來厚厚一摞資料,據說都是重金從湖北huáng崗收購來的命題信息和試卷,對高考絕對有幫助,當然也絕對要收費----每人50。
奶奶的,活生生把我bī到彈盡糧絕。
羅梅梅女士出差了,我打電話給她,她居然記得很清楚:「你不是每周的生活費都花不完?而且不是還有壓歲錢嗎?乖,自己先墊一下,媽媽回來給你!」
她會給我,才怪。
而且,我怎麼能告訴她,其實現在我什麼都沒有?
課間小組長來收資料費,我低著頭紅著臉支支吾吾,她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沒錢了嗎?幫你墊上先?」
「不用不用!」我那要命的自尊心又開始發作,「錢在宿舍!晚上我就jiāo!」
說出這番話來的時候,我真恨不得自己抽自己一個大嘴巴。
林枳就在我身邊,她趴在課桌上,像是睡著了。我很希望,她是真的睡著了,這樣,我們都不會太難尷。
中午的時候,林枳跟我說晚上又要出去一下。我明知故問,問她要去gān什麼,她笑了笑說:「楚暮病了,我得去給他買點藥。」
「啊!」我說,「什麼病,要緊嗎?」
「還好。」她說,「也就是花點錢,其它沒事。」
又是錢。
真是個敏感的話題。可是我不敢再吱聲。我怕我腦子一糊,再說出什麼:「有需要儘管找我」之類的混帳話,那就真要把我自己活活bī死了。
那天下午的語文課,當我正在魂飛天外地設計怎麼讓我兜里的40塊錢看上去更像50,林庚卻忽然對我發難。
「田丁丁,你先說說這段古文裡有幾個通假字,再分別解釋一下它們的用法!田丁丁?聽到沒有?你現在在哪裡?泰國?」
教室里爆發出一陣鬨笑。林庚居然也微微地笑,沒錯,我就是一個笑話,所有人都可以看我的笑話,所以我也要跟著一起笑,這樣才能顯得我不那麼傻。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林枳在我旁邊拼命地翻書,點給我看:「在這裡!在這裡!」我看見她用鋼筆把幾個字濃重地圈起來,可是我忽然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不想看,我覺得很累,林枳急得踢我的椅子,我卻不管不顧地把頭扭向一邊,看著窗外,單調的景色漸漸模糊,漸漸更模糊,我的眼睛被cháo濕的感覺包圍。
原來,我哭了。
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當著我最在乎的人的面,肆無忌憚、丟臉萬分、毫無道理地哭了。
林庚露出詫異的表qíng,有點不解,還有點不滿:「哭什麼呢?坐下!坐下!不會就不會嘛,田丁丁,你放學以後來一下我辦公室!林枳,你把剛才那道題跟大家說一遍。」
我坐下,林枳站起來,我聽見她用平穩優美的聲音回答林庚的問題,看見林庚投向她的讚許的目光,我應該嫉妒我應該難過,可是,我沒有。我只覺得累。
我完了。我完了。從此以後,在他的眼裡,我就是一個不學無術莫名其妙只會發呆和哭的神經病,他怎麼可能還喜歡我呢,他在心裡一定已經把我鄙視了一萬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