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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03:41 作者: 饒雪漫
    我縱然再痴,也要放聲大叫。

    他壓根沒有阻止我,而是把我往chuáng上一扔,將那隻沙漏塞到我手裡,又將chuáng上的杯子一手抓起,將坐著發抖的我整個人捆住。又從他的大包里翻出意見奇大無

    比的軍大衣,繼續給棉被外套上一層。

    霎那間,我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粽子。

    「放開我。」我無力地說。

    他兇狠地捏我的下巴,捏得很用力,幾乎捏碎,他咬牙切齒地說:「給我閉嘴!」

    「我發誓如果正月初一找不到你,我就跳海。」他的聲音在漸漸弱下去的濤聲中顯得特別恐怖,不過他很快恢復平常的語調:「不過,是在我確定能找到你的

    qíng況下我才做這個決定的,哈哈。」

    我在他放肆的笑聲里驚恐的說不出話。他迅速地脫下自己濕掉的雨靴,脫了鞋襪,像扔炸彈一樣把自己身上的衣服鞋襪扔的遠遠的,然後,他一屁股地做到了

    chuáng上。不知為何,我腦子裡浮現的卻是那天小房間的門打開的一瞬間他半luǒ的樣子,還有他身後的女人```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再睜開眼,他正往我的放行一

    點點bī近,仿佛挑釁的豹子,就連他微燙的呼吸我都嗅得到。

    我全身上下每一個汗毛都覺得寒冷,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感覺包圍了我,很快擊敗了我的故作鎮定,比之從前的阿布,和之前那個醉酒的男生,這一次的我簡

    直不知道害怕上了多少倍。或許,我從骨子裡就把他當作了真正的對手,敵人,威脅人物。我相信,他絕對有這個能力吃了我。

    絕對。

    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可笑之極,綠色軍大衣緊緊繃在胳膊上,上身動彈不得搖搖yù墜,好像一個不倒翁,根本無法移動,更別提跳下chuáng。這一回我聞不到他身上

    的薄荷味了,只有海水霸道而陌生的腥味伴隨著他的鼻息漸漸傳來,讓我此時瑟瑟發抖的胃泛起一股酸味,幾乎嘔吐。

    可就在他的鼻尖幾乎點到我的鼻尖的一霎那,他忽然像一截被鋸斷的樹木,直直倒在chuáng上。

    他說:「累死我了,快睡吧。」

    我該哭還是該笑?

    一座停電的隨時有可能被bào風雨傾覆的海邊小屋,一個電閃雷鳴的夜晚。舊傷復發如被綁架的我,身邊躺著一個虎視眈眈的「風流鬼」。我的處境真不是一般

    的糟糕。

    一開始我以為他在裝睡,於是我歪在冰涼的chuáng頭等他醒來,直到我聽到他比cháo汐起落還有均勻的鼾聲,我才知道大事不妙----他真的睡著了?

    一種說不上委屈還是生氣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哦,我這是怎麼了?

    他找我找了很久很久?很累很累?一定是這樣的,不是嗎?

    我望向窗外,還那邊的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被棉被棉衣層層包裹的我,一點也不冷,但是他才穿一件薄毛衣和保暖褲,兩隻赤luǒ的腳正對著窗口透進來的

    光,不知道是在水利泡得太久,還是光照的原因,泛著白光。這是我第一次注意觀察男生的腳,真是大,大得像金魚的尾巴,哦不,我太誇張了```

    或許是因為太困,也或許是因為一夜的掙扎,讓凌晨的我腦子裡極度不清楚,半夢半醒間我輕輕地含糊地喊了一個名字:「江愛笛聲。」

    一秒鐘中內,他突然地坐了起來,好像自動復活的木乃伊一樣,用非常清晰洪亮的嗓音說到:「誰叫我?」我吃驚地醒了。他一轉頭看到我,說了句我想撞牆

    的話:「你怎麼還穿著我的大衣?」

    我yù哭無淚地看著他,他卻呵呵的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說:「幾點了?我真的睡著了?哈哈,你坐在這裡看了我一夜?捨不得叫醒我?可你至少要給我蓋張

    毯子是不是?」

    對他這一系列不要臉的提問,我提不起任何回答的興趣。他坐到我身邊,替我把扣得結結實實的大衣一點一點解開。終於除去束縛的我,卻一下子不能習慣如

    釋負重,好似被拋在地上的空曠易拉罐,一顆心滾出去老遠,拾都拾不回來。

    我莫名其妙地哭了。

    是真的莫名其妙,連我自己的搞不清原因的哭泣,眼淚仿佛儲備在那裡許多年,就等著這個莫名其妙的時刻,不需要命令的洶湧而出。

    好像從一個天大的冤案里得到清白的那種委屈,又好像一個持續了多年的夢終於變成了現實的那種感動,我就這樣在我的終極仇人面前小聲啜泣,然後發展到

    嚎啕。

    我恨過白然,恨過爸爸,恨過米礫,恨過蔣藍,恨過江辛,甚至恨過米砂,恨過一切值得恨的人。但是到頭來,我發現我最恨的人是他----江愛笛聲。

    沒錯,他是我的終極仇人。

    他可恨到讓我一鼓作氣去恨的心時時對他恨不起來,可恨到我想把他碎屍萬端卻不敢看他那雙攝人靈魂的眼睛,可恨到我只能用哭聲來表達我的怯弱。

    他拔開我一直捂著眼睛的雙手,用他兩隻巨大的手掌蓋住我的兩個臉頰,把我的整個臉都托起來。我想要拔開他的手,才發現根本沒這個力氣。他用兩個大拇

    脂按住我的嘴角,輕輕向上一提,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他便咧嘴笑著配音道:「笑!」然後他的大拇指有突然往下移動,我的嘴角也變得下垂,他也皺著眉頭

    悽慘的說:「哭!」就在他大拇指的移動鍵,他不停地說:「笑!哭!笑!哭!```」我的臉頰就這樣在他雙手的蹂躪下變成了一塊時笑時哭的橡皮泥。

    有這樣安慰人的嗎?

    最後,他終於停止了他瘋狂的行為,伸出一隻手替我抹掉了所有淚水,他的動作很輕,溫柔得我就要睡過去,然後,滿不在乎地把自己的眼淚擦在自己的衣服

    上。

    什麼也沒問我,什麼也沒多說,他很快穿好衣服,又把那件大衣替我披上,我又變成了臃腫的粽子。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又緊張起來。他從枕頭裡

    摸出我的沙漏,塞進我的手裡,二話不說的把我扛起來。

    我如夢初醒,奮力地錘他的背,雙腳在空中亂踢,喊著:「放我下來!」

    就他壓根就像沒聽見一樣,大搖大擺地踢開了小屋的門,在我屁股上拍了兩下,神氣得像跨過鴨綠江的志願軍一樣,意氣風發地說:「走,我們看日出去!」

    那十幾分鐘的路程,我一直在和他商量:

    「放我下來好不好?」

    「早知道帶相機來,拍拍大年初一的太陽。」

    「求你```放我下來好嗎?」

    「海邊有沒有烤架,我們去整兩根玉米吧?」

    ``````

    「放我```下來```不然,我就要暈倒了```」直到倒掛如一尾魚gān的我用沙漏無力敲著他的背,微弱地喊出我唯一的祈求時,他終於停下來,把我放在地上。

    我在地上剛剛站穩,他就又一次命令:「到我背上來。」

    我怯弱弱地和他對視,鬼使神差般,我又一次聽話地爬上了他的背。穿著膠鞋的江愛笛聲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濕漉漉髒兮兮的砂土,不知道有多費勁,可他偏

    偏越走越快,最後發展成奔跑。

    我生怕摔下來,忍不住小聲尖叫的同時,還死死掐著他的脖子。我越掐越緊,連我自己都沒有在意,直到他忽然停下來,雙手一滑,我隨著他,一起跌倒在雨

    水混合泥沙的海灘邊。

    我看著他滿臉通紅的表qíng,又懷疑又緊張,不敢輕舉妄動。呼吸間,忽然覺得有些刺眼,我看向海的那邊----那輪橘huáng色的太陽,正從雲幕的深處,深出一個

    耀眼的弧。

    「日出```快看!」我不顧一身泥水,眼睛仍然看著太陽的方向,雙手拼命搖著江愛笛聲。

    他也不再演習。我們兩個泥人一起爬起來,坐在又髒又cháo濕的海灘邊上,忘記了嚴寒和飢餓,痴痴地看著太陽的升起。在我出生後的第二十個年頭的第一天,

    我第一次目睹日出,原來太陽是有生命的,我看得到它顫抖的努力,顫抖的上升```如此華麗,如此幸福的日出。是的,幸福。我第一次如此確定我的心qíng,幸福

    原來是飽滿的熱氣球,是讓整個身體輕盈腫脹得想要飛起來的那樣確定的感覺。我qíng不自禁地看著身邊的江愛笛聲,他也看著我,他的眼睛裡盛滿了淨額的光輝

    ----我想,此時的我也跟他一樣吧?

    他又伸出髒兮兮的手,替我擦去淚水。

    究竟是幻覺還是真的?他明明凍了一夜,可是兩次替我擦去淚水的手卻是這樣的溫和。

    他忽然嘆息了一聲,說:「我想吻你,但我不敢。」

    我氣得不行,臉紅得不行,一急之下,把頭埋入他的懷裡。低聲說:「誰知道你跟多少個女人在海邊看過日出!」

    他忽然又像著魔一樣仰天大笑起來。不知問為什麼,認真大量過他這副穿著膠鞋一身爛泥的落魄樣,再比照那個欠下無數風流債的加拿大攝影師EDLSLON先生,

    我也生氣地笑了。他忽然用他的誰掬起一點髒水,淋到我的頭髮上,把我的頭髮弄得無比凌亂。

    最後他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拍在他的臉頰上,鄭重地說:「好了,現在我和你一樣丑了,你如果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就真的跳海算了。」

    說完,他任命地閉上雙眼,舒展四肢,像一個「大」字那樣,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的冬日海灘上。不過他很快又直起身子,對著我說了一句話:「你為我吃醋,

    我覺得興奮,哈哈哈。」說完這一句,他又迅速地倒地。

    這一次,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把

    我的沙漏放到胸前,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在那身大衣做墊背,原來也沒有那麼冷。

    太陽在離我們最近的大方露出慈祥的笑臉。她撒下的光輝太要目,我只得乖乖地閉上眼。遠處隱約的海cháo聲中,似乎還夾雜著鞭pào和爆注的響聲,送來了兒童

    時吃過的榨糖餃子的香甜氣味。

    「你的眼淚到此為止,你的過去到此為止。」恍惚間,他好像把我的手包在自己的手裡,夢囈一般的說:「以後你要是再敢哭,我就把你掉起來打!」

    風來了,海湧起làng花。他的話來過,又消失在我的耳邊。我不敢用力去分辨是真是假,我怕一分辨,一切都會消失。

    因為這一秒的幸福,無論真假,都太奢侈。

    大年初一下午兩點鐘,我和他坐上了開往北京的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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