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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03:41 作者: 饒雪漫
「是嗎?」東北胖妞牙尖嘴利地說,「你隨便進入女生宿舍,是不是也該道個歉呢?」
「好,我先說對不起,現在輪到你了。」江愛笛聲面無表qíng地道歉,仍然不打算放過她。我拉回江愛笛聲,這種人的道歉,我還不稀罕。
胖妞「哼」一聲,終於拖著箱子揚長而去。
「素質問題?還是qíng敵?」他會磚頭對我說話是已經換了種調侃的臉色。我緊閉著嘴不說話,他又說:「我看你以後不要住校了,就住家裡算了,反正又離得
不遠。」
他是真不知道,我早已歷經沙場,和天中的妖蛾子比起來,東北胖妞只是實習級別。我連蔣藍的行李都敢往外摔,更何況她?我只是懶得跟她較量而已。不然
她的脖子就要給我隨時小心點。
我承認我也變得狠毒。但如果不這樣,我該如何自保呢?
「就這麼點行李嗎?」他看著我手裡的包說,「我爸非讓我來,我還差點租個車。」
這對父子真誇張。
一隻小包,一台電腦,是我全部的家當,他把它們都拿在手裡,不讓我碰。我跟他默默的往校外走去,一面走一面思考著我該如何告訴他我要去海邊的事。我
們坐上計程車,我還沒來得及開口,他先說話了:「醒醒,我有一個驚喜想要給你。」
「什麼?」我說。
「有個大禮物,在家裡。」他神秘的說:「你猜是什麼?」
我把頭扭到窗外:「懶得猜。」
他也不說話。但事實上,我一路上都在猜,會是什麼?除了阿布的風箏和紙飛機,我好想從來都沒能收到過男生的禮物,更不能揣測一個男生會給我帶來什麼
驚喜。或許,是一個大大的惡作劇也說不定?海歸的人都不愛按常理出牌。為防止剛進門就兜頭丟過來一個大蛋糕或者什麼別人長毛怪物的刺激,我還是小心的
好。
反正我不存在任何期望,所以也絕不會有任何失望可言。
不過我已經暗下決心,如果是昂貴禮物,我決不會接受的。
我們下了車,走進小區,電梯上了十七層,他一直沒說話,只是保持神秘的微笑。就要扭開門把的時候問我:「真的不猜了?給你三次機會,猜中有獎。」
「禮物?」我向他確認。
「是啊。」他說。
「好吧。」我說,「夏吉吉的畫冊」他知道我喜歡夏吉吉的畫,那晚聊天的時候,我曾不止一次的提到過。
他搖搖頭。
「新大衣?」他看過我做的大衣,覺得樣式尚可,但布料不jīng致,所以整體效果不算太好。
他再搖頭,嘆息說:「想像力普通。」
我泄氣:「不猜了。」
他卻得意的扭開門,大聲喊:「大變活人。」
他在跟誰說話?我伸長脖子往裡張望```
是她!
我無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卻不得不相信----她的頭髮留長了,圍著一條粉藍色的圍巾,端坐在餐桌前,只是那微笑,還是那樣一如當年,絲毫未便。
我站在原地舉棋不定,不知道該向前還是該退後,不知道該哭泣還是該微笑,不知道該沉默還是大聲喊她的名字。
因為這個人她不是別人,她是,我的米砂。
我的米砂,就這樣從天而降般出現在我面前。
她不再是短頭髮的她,而是留了一頭微卷的頭髮。
我很想知道此事在她眼裡的我,是不是也和從前完全不一樣?
「醒醒,你回來啦,我正在給你做好吃的呢!」她背對著我穿上圍裙,用一根松
松的頭巾把頭髮束得高高的,脖子後的皮膚依然光滑如初。她仍然那麼gān練活潑,
陽光都好像變成她的附屬。
她連楞一下的時間都沒有等,更不要震驚會尷尬,就好象這幾年只是幾天之間,
他不過是放了一個短短的假,又回到我的身邊。
唯有她那頭蓄起的微微捲起的長頭髮,提醒我她也從十七歲玻璃般的陽光里抽離
出來好一段日子了。
我暗暗的想,不知道我在她眼裡,是不是也跟從前一點都不一樣了呢?
江愛笛聲看上去比我興奮上許多倍,他拍手說:「哈哈,要不要廚藝PK?我的意
大利面可是一流哦。」
米砂不客氣地說:「醒醒喜歡吃中餐。」
「那我樂得輕鬆!」江愛笛聲說完,拍拍手,心安理得地坐到沙發上,看起他的
電視來。電視上在唱京劇,他居然跟著哼,完全不著調,像個十足的老頭子。
我一直無法自己替自己的臉找到一個合適的表qíng。
於是我只能就著角落裡的椅子坐下,隔著一扇玻璃門看米砂在這個對她而言完全
陌生的廚房裡歡快地忙碌。還忽然想起高二的那年暑假,我跟她在麥當勞重逢,她
帶我去她家。她學了整整一個暑假的烹飪,只為看著我吃得下她做的食物。
我還記她用她那雙美麗的眼睛含著淚看著我,衝著我大聲喊:「他居然沒有治好
你,為什麼為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不爭氣!」
她口中的「他」,是她自己的王子。是的,她把他自己的王子都借給了我,我卻
還不知道爭氣。
我不願回憶起任何一次的發病經歷,因為每一次回憶,都仿佛重新考驗過我的心
髒和曾被蹂躪得遍體鱗傷的胃。但唯獨那一次列外。因為她一直緊握我的手,讓我
第一次直視自己的醜陋的病態,第一次試著撕開百轉千回的偽裝,學會勇敢去面對。
我以為,只要永遠握著那隻不會丟下我的手,有那個一直提醒我PLEASEBEBRAVE的
沙漏,有她和他一直溫暖支持的目光,我總有一天會站起來,擁有一顆平凡卻光明
的心,好像她一樣。
我還記得我和她哭泣著擁抱跪倒在沙發前,那一次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分開。我
以為年少的夢,是一朵用不凋零的花。我以為我們對彼此的愛會支持著彼此走過一
切。可是,這些全都是以為,連同那些玻璃般透明純粹的歲月,在她的王子為我衝進
車海的時候被統統碾成碎屑,會飛淹沒。
米砂,我親愛的,我賠不起你,只能負罪潛逃。
我永遠地消失,才是你們幸福的唯一指盼,不是嗎?
所以,你還來gān什麼呢,你還來找我gān什麼?我真的好恨你,恨你又一次的出現
在我的面前,恨你依舊毫不介意甚至單純如初的眼神。我該如何告訴你,我選擇和
我的仇人生活在一起就是為了在懲罰他的同時更加狠狠的懲罰我自己,我早已不是
原來那個善良純淨的我,我的心裡早已種著復仇的骯髒種子,為了討生活而苦苦營
役。
我活該,不值得同qíng。我不配做你的好朋友,再也不配!
我更恨那個自作多qíng自以為是的江愛笛聲,他以為他是救世主還是我心裡的蟲子?
他又什麼資格把我的消息告訴米砂呢?
最好笑,是他把錯誤當成禮物,把我苦心逃避的過往重新扯回到眼前。
所以,上帝,請給我一張遺忘的面具。讓我忘記來時走過多少迷途和那些半途伸
來的溫暖雙手,讓我可以和我的米砂,仿佛陌路。
當那盤橙huáng色的土豆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終於說服自己心裡回憶的小惡魔,
我把椅子搬開了一點點。
米砂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摘下了圍裙,大大地伸了一個懶腰。
她伸懶腰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樣,閉著眼睛好像在靜靜等什麼好消息,鼻子好
像一個曬軟的小橘子那樣,有淺淺的皺紋。
「嘗嘗哦。」米砂說,「還有別的菜!」
「還好,不是太餓。」我笑著把那盤土豆餅往前推了推。
江愛笛聲把電視關了,湊過來,讚嘆說:「哇塞,真香,米砂。你的手藝比我棒,
我認輸。」
那語氣,好像他和米砂,已經是多年認識的好朋友一般。
他就非要這麼好客不可嗎?這裡有他什麼事?我看他除了知道瞎積極,就再沒有
別的招可使了。
米砂把那盤土豆餅端起來,好像從前那樣輕快地走過來,蹲在我身邊,把盤子托
得高高的。那有著雛jú和茉莉花糅合芳香的女孩,屬於她的氣味沒有改變,屬於她
的眼神也沒有。現在,她仍然側著頭,耐心的對我笑,恍惚變回那個下午剛剛和我
抱頭痛哭還未曾來得及抹去淚水的她。
她把盤子一直舉到我面前,抓起我面前的筷子說:「醒醒,來,快些嘗嘗這個,
看我的廚藝進步了沒有?這是土豆餅,你還記得嗎?高二的時候,你去我家```」
「米砂```」我心裡一抖,隨即把眼神轉移到別處打斷她,「對不起。」
「哦。」米砂愣了一下,站起身來,她看了看我,微笑說:「哦哦,對啊,沒關
系沒關係。過去不要所啦,那我們說說現在,醒醒,你身上的大衣是你自己做的吧,
什麼時候有空,替我做件吧。」
我狠狠地盯了間諜江一眼,他正結果米砂手裡的土豆餅,好像完全不關心我和米
砂在說什麼。
「哦。」我從喉嚨里擠出小小的聲音來應。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要對米砂冷漠,這不是我的初衷。我只是不知道該跟她說
些什麼,說什麼好想都不對。我們已經離開太久。所以當她再次出現在我的面前的
時候,我的心就像夏吉吉畫裡的海,涌動起一股又一股的暗流,這些洶湧的暗流偷
掉我的言語,bī退我的勇氣,鎖住我的心,也鎖住我的嘴唇。
就在這稍顯怪異的氣氛里,江愛笛聲看著米砂,再看看我,冒出一句驚天動地的
話來:「你們倆這樣,就像是一對久別重逢的qíng侶。」
說完,他自顧自的哈哈大笑起來。
他一定覺得自己很幽默。可是我和米砂都沒有笑。哦不對,米砂一直微笑著,好
像心裡一直放著一樁美事,不捨得和任何人分享一樣。米砂放了筷子,依然微笑地
看著我說:「我去把湯端出來,應該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