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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03:41 作者: 饒雪漫
我一走進去,他立刻捧住我的臉,說:「蔣藍,你沒事?」還不等我說話,他一把把我摟在懷裡,嚎啕大哭。
這樣的畫面著實讓人尷尬,不過,我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一挨到他肩膀,我也哭了。我倆仿佛競賽,一個比一個哭得高,全屋子的人都看著我們,連醫生都
進來,惡狠狠地對我說:「哭什麼苦?別的病人還要不要休息?」
「誰規定醫院不准哭了?!」那個張樣比醫生還凶,凶完後笑著對我說:「沒事,你倆繼續。」
我被他一嚇,哭不出來了,誰知阿布比他更有意思,他擦了擦眼淚對著醫生認真地說:「我沒死,她高興,不行嗎?」醫生完全搞不明白狀況,氣得大眼瞪著
阿布的小眼,搖了搖頭,走了。
阿布用纏著紗布的手提我擦眼淚,溫和的笑著,然後他突然抓起我凍僵的手指,說:「呀,外面冷嗎,瞧你凍成這樣!」
說著,他忽然把我的手緊緊抓住,塞進他的脖子裡,還歪著頭夾著,生怕我的手滑出來。
我就又想哭了。
阿布,對不起。都是我把責任都推託給你,才把你害成這樣。我想說,但我說不出口。溫暖從我的指尖一直傳到我的心底,我無法不貪戀這一種感覺,生怕這
一切都是夢,生怕自己一開口,就什麼也失去了。
淚眼婆娑里,還有兩個人站在chuáng邊。張樣,還有夏米米的姐姐夏吉吉。原來她並不是捲髮,而是一頭溫順的短髮,不化妝的她顯得更加漂亮溫柔,讓我自卑。
噢,她長得真好看,真有氣質。老實說,我一直覺得氣質這個詞純屬放屁,直到我看到此刻素顏的夏吉吉,我才算知道,有氣質比漂亮難多了。她一定是張樣的
女朋友吧,難怪我姐會輸給她。
「要想恢復記憶真的有那麼難嗎?」我看著眼前的阿布,qíng不自禁的自言自語。
夏吉吉拍拍我的肩膀,說:「這你該問問張樣,他也失去過記憶。」
「是嗎?」我用眼神質問張樣,他卻笑而不答,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
「愛qíng的力量是無窮的,看你的啦。」夏吉吉悄悄在我耳邊說了這句話。在從前的我看來,一切屬於愛qíng的力量,愛qíng的魔法的句子都是一些腦子有包的花痴
女生才相信的鬼話。可這一刻,從夏吉吉的口裡說出來,卻仿佛悄然擂起的一陣戰鼓,每一下都敲在我心上,又疼又麻,又舒服到讓我麻痹。
這種感覺如此奇妙,我從未,從未有過。
哪怕是和路里王子的對視。
哪怕是和米礫那個平淡如水的吻。
哪怕是以前的深夜和那些男生徹底醉酒的狂歡。都比不上它一萬分之一。
它就像盛滿了酒的啤酒杯,就像摩托轉速達到最高時呼啦一下跟著一起飛出去的一顆心。
愛qíng。是的,愛qíng真的是一種魔法,或者說是,化學----作用?抱歉,我已經好久沒碰過了。所以,要專研出這句話的深刻涵義,還真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是真的。」張樣點點頭,認真地說,「那時候,小耳朵每天都給我講一個故事,就算醫生說放棄,她也一直都沒有放棄過,才會有今天的我。所以,蔣藍,
相信你一定也能做到。」
「小耳朵?」我說,「是誰?」
「我老婆。」張樣說,「她去日本出差了,不然,她一定會來看你的。」
「哦?」我指指夏吉吉,再指指張樣,「原來你是一個花心大蘿蔔!怪不得我姐那時候總說她命苦!」
「你誤會啦。」夏吉吉糾正我說,「張樣可是典型的專一的男人,他心裡啊,永遠都只有他的小耳朵。」
「可是,」我不理解地問他,「你既然不愛我姐,為什麼還要這樣處心積慮地為她報仇呢?」
張樣說:「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災害,死的人除了你姐姐,還有我唯一的弟弟。清醒後的我,一直希望能找到真相,我去那個小屋,找到了一些證據,才發現
事qíng不像想像中那麼簡單,一切都是那個叫吳明明的經紀人搞的鬼,她欠了你姐姐很多錢,利用我弟弟的單純和無知,犯下大錯,卻一直逍遙法外,所以,蔣藍,
這一次真的要謝謝你跟吉吉出馬,bī她說出真相。」
「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我用了武俠劇了最常用的一句打發了他倆,又沉下臉說,「還好阿布沒事,不然我饒不了你。」
「謝謝女俠不殺之恩。」張樣朝我和阿布彎彎腰,把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阿布的chuáng頭,拉著夏吉吉,消失在門口。
信封里是兩萬塊錢,上面只有一句話:「愛會創造奇蹟,希望阿布和蔣藍幸福。」下面的留名是:張樣,小耳朵。
還有一張入場卷,是夏吉吉的畫展。原來,她竟然是個畫家。
這些人和我姐姐之間一定發生過許許多多的故事吧。那些愛和恨一定也打動過許多的人,成就了許多的遺憾和美好。不過,這些對我不重要了,我要關注的是
我的將來----或許我該改走氣質路線了?
命運是如此曲折而詭異,我需要給自己一些時間,去慢慢解釋我這顆早已塵埃落定又仿佛剛剛甦醒的心。
阿布忽然湊到我眼前,說:「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但是,你不許不高興。」
「問。」我倒是很有興趣聽。
「剛才那個女生,是不是莫醒醒?」
我「噗哧」一聲笑了。然後忽然又嚴肅地對阿布說:「是!她終於有男朋友了,我再也不用擔心她把你搶走。」
阿布愣愣的看著我,然後忽然抓起我另外一隻手,塞進他的脖子裡,歪著頭笑嘻嘻地說:「她怎麼把長頭髮剪了?不過,就算她還是長頭髮,你還是比她漂亮。
嘿嘿。」
我把頭枕在他肚子上,和他一起笑了。
阿布很快出院,我決定帶他回老家。他沒有問我為什麼,就依從了我。我還是喜歡當老大的感覺,這點可能永遠都改不了。我們坐在回老家的火車上,他的qíng
緒好多了,也不說廢話了。
他問我:「我們真的是回老家?」
我點點頭。
「如果我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你會不會生氣?」他小心翼翼地說。
「那可就難說了。」我嚇唬他。
他忽然把手伸過來,握住我的。然後長長的吁了一口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他踏實的口吻說:「不過,我認識你就夠了,你是我的,唯一。」
說完這句,他把我的手牢牢按在胸口,一刻也不鬆開。
我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好像看到一幕幕從前的自己。抽自己耳光的我,站在摩托車后座的我,去應聘三級片的我,去酒吧勾引「古木奇」的我,那一幕幕
的我,清晰的浮現在我眼前,仿佛那都是別人的故事,一縷青煙,飄過便不再做數。
我只是很想我爸我媽,很想西落橋的風箏,很想天中的大cao場和吵吵嚷嚷的女生宿舍,甚至有點想米礫,想那些太久卻真正沒有的事和人。
這一次我終於像丟掉自己的藍色高跟鞋一樣,也丟掉了我無處安放的虛榮心。
是世上無數善良的人和無數次的原諒,教會我不得不相信有愛的存在。
原來愛真的可以創造奇蹟。是的,從今天起,我信。
私奔的公主,無論旅途多麼幸苦,型號還有隨時可以溫暖你雙手的脖子和說不上有多平淡卻一代你也不摻假的幸福。
如此說來,還算幸運,是不是呢?
莫醒醒(2)
人生的前十八年裡,我從未想過我的人生會跟」服裝設計」這個詞聯繫在一起。那些小閣樓里羞澀的布片和線頭,不過是晦澀青chūn的一種宣洩和逃避。
可是我考上了,他找來全南京輔導高考最厲害的老師替我補習,每堂課花掉他幾百塊錢。我沒有跟他說過謝謝,他反而謝謝我聰明,說我沒有讓他的錢白花。
很奇怪,不是嗎?
」學的專業有用麼,什麼時候能替我設計一套衣服?」他打斷我的沉思。
」什麼時候也不能。」我說,」因為你不會看得上。」
」什麼話!」他笑,忽然又說:」中午我去接機,你可願意陪我?」
」接誰?」我問。
」兒子。」他說,」跟他媽在國外五年了,不知道為何,我有點怕一個人跟他見面。」
我很吃驚,早知道他跟他夫人離婚,也知道他有個兒子在國外,卻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一個」怕」字。簡直就不是他的風格。
」好的。」我說。
居然這麼慡快就答應他,簡直也不是我的風格。
他有些高興地從我碗裡夾了一塊牛ròu過去,然後說:」你少吃點ròu,女生都以減肥為chūn秋大業。」
我倒是想吃胖,可惜從來沒有成功過。我私下認為,這只是他努力想要表達我的他之間親近的一種方式。不過我真的很難去親近他,縱使在高三苦讀的那些日子,他堅持不讓我住校,每天用車接我放學,然後親自下廚,替我做各種各樣好吃的菜。同班的學生都當我是公主,只有我自己知道自己是美麗世界裡的孤兒,一無所有,傷痕累累卻還要qiáng顏歡笑。
不是我不想親近他,而是他對我來說,其實是仇人加陌生人。
我無法忘掉那張照片上的」天涯海角」,無法忘掉是他讓白然魂不守舍地死去,無法忘掉他要她離婚,無法忘掉我的命運都是因為他而變成這樣坎坷。我恨他,更恨自己常常忘掉恨他,所以,離開他到北京讀大學的時候,我更多的是輕鬆。
白然寫給他的那些些信,一封一封,都如刺青般刻在我的腦子裡,雖屬於上一代卻依然和我息息相關的用刀刮也刮不掉的頑固的愛恨qíng仇。
是白然安排我到他身邊的吧,折磨他,讓他愧疚不安,讓他一輩子也無法忘掉自己犯下的罪行,白然,是嗎,是的嗎?
北京機場人來人往,由加拿大飛來的航班晚點,我和他站在那裡等。他不說話,表qíng看上去一如既往的不可捉摸。我當然也不會說話,我們枯站了一刻鐘,他看看手錶,招呼我說:」走,去喝點茶。」
機場的普洱價格貴得離譜,味道倒還尚可。他點了雪茄抽,被人制止,於是聽話地掐掉。我能感覺他內心的起伏。不知道父子相見,會不會抱頭痛哭?他一定要帶上我,估計是有個外人,好懂得控制自己的感qíng。如果我還能見到我的父親……想到這裡,我眼眶忽然有些泛紅,於是低下頭裝做品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