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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03:41 作者: 饒雪漫
    哦真好,原來他們都還記得我。

    我忽然又從這些竊竊私語中獲得了一股詭異的力量,挺直了身體,像個驕傲的公主在等待僕人的馬車一樣,遠遠地尋找我要找的人的蹤影。

    噢,我蔣藍真是能屈能伸,是塊gān大事的料!

    他總算是出現了。遠遠的,我就認出了他。

    一年多不見的米礫,仍舊和那時候沒什麼兩樣,只是好像稍微瘦了一些些。他背著個大書包,低著頭推著自行車走路,像個撿金子專業戶。我逆人群而上,徑直走到他面前,狠狠地踩了他一腳。

    這曾經是我們最通常的見面方式。而每當那時,他都會做呲牙裂嘴狀,對我大喊:「哎喲老婆,再來一腳?」

    然而這一次與眾不同。他只是蹙著眉頭抬起頭,嘴巴張成了一個「O」對著我。

    「是你?」

    他詫異,我大笑。

    「你回來了?」他打斷了我的笑,抬手看了看他黑乎乎的電子表。我估計他啥也沒看到,只為掩飾他的心慌。

    在北京歷練多時,再遇到米礫這種級別的男生,我簡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搞定他。

    今晚夜風很涼,高三放學的學生這個時候已經幾乎散盡。我四下張望,沒有看到那個姓莫的妞。她一身病,沒準此時又在家裡休息。看來我來得真不巧。不過當然,來看看我當年的粉絲,也是一件重要的事嘛。

    他看看我身後,問我說:「你找人嗎?」

    我點點頭。

    「我想你要找的人已經畢業了。」他說,「我們現在都高三了。」

    我當然知道他說的是誰,我很高興過了這麼久,他依然願意為我吃醋。於是我得意地笑起來,對他說:「米礫啊,你還是這麼可愛。你想不想我呢?」

    他回出一句讓我差點沒暈倒的話:「你是回來參加高考的嗎?」

    「當然,不是。」我說,「我是回來看你的。」

    他顯然不信。

    私下講,我覺得他應該對我的歸來表示出更大的激動,但是他沒有,這讓我多多少少有些些無法控制的失望。我自我解嘲地認為,興許是別離的時間太長,他對我的突然出現有些不適應,興許等適應了,他就會放開了。

    於是我對他說:「好久不見,怎麼樣,去『算了』喝兩杯?」

    「不了。」他說,「明天還有考試。再說那地方,我很久不去了。」

    「考你個頭!」我一腳踹翻了他的自行車,他連忙扶起來,我又踹翻。他忽然大吼一聲:「有病啊你。」我嚇了一跳,沒想到他居然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立刻站起身,用最無敵的撅著嘴的表qíng看著他,一雙水汪汪的眼睛仿佛在說話。

    果然,我的「老qíng人」米礫同學被我震住了。他眨巴著眼睛囁嚅:「我要回家了。」

    在我面前提「家」這個字,他簡直就是找死。

    我把我的行李拎起來,放在米礫的後車座上,下命令說:「要麼帶我去『算了』,要麼帶我去你家。」

    米礫看了我足足五分鐘,說了一句讓我寒心無比的話:「你去『算了』吧。」

    就連米礫這樣的男人都會變心,阿布卻還是對他的莫莫死心塌地。

    這個世界,有什麼道理?

    我的心在剎那間寸寸成灰,拎著包,義無反顧地撇下米礫,往我家的方向走去。

    偌大的北京城容不下我,就連老家,也沒有屬於我的地方。我異常傷感,旅途的勞頓忽然在這一刻襲擊我身。我回來到底是gān什麼的?我還真把自己當雷鋒了麼?我疲憊非常,一步拖著三步走,腦子也開始不聽使喚----我想回家。

    米礫過來追我,他像頭牛一樣的悶聲說:「你的包很重吧,放上來,我送你回家。」

    還算他有丁點兒良心!

    「莫醒醒在哪?」我放棄勾引他的決心,坐上了他的車后座,冷漠地問。

    「你找她作什麼?」他吃驚。

    「我要跟她談戀愛。」我偏偏不讓他好過,搖頭晃腦地說。

    「胡扯!」他罵我。

    「怎麼,米砂可以,我就不可以麼?你別忘了,我們都是女人~~~~~~~~~」

    「你還是那麼能鬧。」他嘆息一聲。這聲嘆息把我的心都搞軟了,你還是那麼能鬧,這句話里深含的曖昧意味,我想只有我能懂得的吧。

    「不鬧了。」我從他車上跳下來,「莫醒醒是不是沒上學,你能陪我去她家找她嗎,我找她真的有急事。」

    他看著我,過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話:「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莫醒醒早就不在了。」

    什麼?

    天,什麼叫不在了???

    莫醒醒不在了。這是個事實。

    我站在她家門口,敲了五分鐘的門,裡面一點反應都沒有。等我下樓,發現剛剛送我過來的米礫還在,推著那輛笨自行車,一臉不屑地對我說:「我都說不在了,你非不信。」

    關於這個「不在了」的傳說,有N多種。其一最離奇,據說她好幾天沒吃東西,有一天忽然去買了十斤包子,三下五除二地給吃下去,給活活撐死了;其二是說她父母雙亡,被一個華僑領養,帶到阿拉伯去當酋長女兒了。其三,聽說有人在一所小鎮的街上遇到過她,說她穿著一身天藍色制服,坐在天鵝電影院門口檢票……

    「有沒有人說她去了火星?」我站在莫醒醒家的樓下,盯著她家漆黑的窗戶,把半杯可樂捏在手心裡,死咬著吸管問米礫。

    「有。」他說。

    「誰?」

    「你。」

    頓了頓見我沒有反應,他又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關於你的傳說也很多,我們天中是專出傳奇人物的地方。」

    「怎麼個說法?」老實說,對於這個話題,我還是有半點興趣的。

    「說你……混得很慘。」

    「怎麼個慘法?」我故做鎮靜,心卻跳得越來越快,天下看來真的沒有不透風的牆。

    米礫壓低了嗓子:「他們說你拍A片去了。」

    我把眼睛眯起來,踮了腳尖,靠近他的臉問:「你信嗎?」

    他把身子往後挪一些些,用很弱的聲音答:「我不……」

    「很好。」我說,說完,我從他的自行車後拿起我的大包,揮揮手,跟他大聲說:「撒優啦啦撒優啦啦。」

    他騎著車跟上來:「喂,能告訴我你找莫醒醒gān嘛嗎?難道你專程回來,就是為了找莫醒醒的嗎?」

    看來好奇心真是人人都有。我朝他詭秘地一笑:「有個A片適合她,我介紹她去!想賺點中介費。」

    「你不說真話,我不替你想辦法。」他說完,腿一蹬,車子已經騎出去老遠,我大喊一聲:「站住!」

    他居然敢不理我,騎得飛快。

    我把包用力扔到地上,「哎喲」一聲,佯裝摔倒。他果然中計,很快折回,跳下車問我:「怎麼樣,你有事沒事?」

    不知道是不是很久都沒聽過有人這麼關心地跟我說話了,總之在他關切的聲音里,我的眼淚忽然就下來了。於是我的腳真的忽然變得很疼,好像真的摔著了一樣,疼得我站也站不起身來.\n

    「你還是那麼容易出狀況。」他嘆息,彎下腰,遞過來一張紙巾,對我說:「來,擦擦!」

    我沒去接,而是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問:「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了?」

    「怎麼會?」他說,「我常常想起。」

    「想什麼?」我不依不撓。

    「起來吧!」他大聲說,一邊說一邊伸手用力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明目張胆地迴避我的問題。我不依,裝痛順勢靠在他的身上,他卻輕輕地推開我。我又靠過去,他又推,稍用了一些力。我扭過臉,用力把眼淚往他衣袖上蹭,他躲避不及,終於苦著臉說:「蔣藍,你到底要gān嘛?」

    「替我想辦法。」我說,「找到莫醒醒。」

    「你找她gān嘛?」

    我朝他板臉:「你不問要死人嗎?」

    「好吧。」他說,「我幫你打個電話。」說完,他掏出手機,站到路邊去。過了好半天,他走回來,朝我搖搖頭說:「米二可能在考試,關機了。要不你先回家,我晚些打電話給你。」

    「我沒家了。」我說。

    他吃驚地看著我。

    「我不想回家。」我說,「我不想我媽知道我回來了。」

    「你到底怎麼了,出什麼事了?」他問我。

    「沒什麼。」我說,「你走吧,別管我了。」

    他還是追上來:「這麼晚了,那你去哪兒?」

    「不知道。」我說。

    他咬了咬牙:「要不你去我家住一宿。我爸出差了,米二在學校,她說這個月要到月底才能回家。」

    「你不怕嗎?」我問他。

    「怕啊。」他說,「怎麼不怕?」

    「怕什麼?」

    「去不去?!」他朝著我大吼,記憶中的米礫就這樣,只有把他bī急了他才能有這麼點芝麻大的勇氣。而我已經靈活地跳上他自行車的后座。這裡秋天的夜雖然沒有北京寒泠,卻也透著絲絲的涼意,我一隻手挽著我的大包,一隻手毫不客氣又若無其事地環抱著米礫的腰,把頭不客氣地放在他的後背上。這個傻孩子,他好像挺直了背,有點緊張。高三的苦讀好像讓他變得更瘦弱和遲鈍,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給我的那一個吻,在校園的假山後,他傻頭傻腦臉紅脖子粗的愣樣子。這個孩子,他是愛過我的。只可惜那個時候的我,壓根就不懂得什麼是愛qíng。當然現在的我,也完全不懂。不過其實我並不相信愛qíng,即使愛qíng真的存在,它有那麼實在嗎?有名車實在嗎?有別墅實在嗎?有自己愛自己這麼實在嗎?如果它不實在,那那些傻X們追求到底,到底又追求個啥呢?所以,所謂的路理王子也好,什麼阿布米礫也好,都不過是一場場我路過的戲,導演它的是虛榮。

    我是一個虛榮的人,這是我致命的弱點。我非常明白,但我改不了。

    米礫的家依然那麼豪華寬敞,米砂的白色三角鋼琴在客廳的角落發出奢華的光茫。我好像已經很久沒碰過鋼琴了,不知不覺中我的手指跟香菸和酒杯變得更加親密。也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從天堂墮落到塵世間,為了把那些不真實的夢想變做現實苦苦掙紮營役。你瞧,我的同齡人都是有家可居有人會寵的孩子,而我早已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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