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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20:03:41 作者: 饒雪漫
    阿布也是租的房子,在六樓,一個小開間。好幾次我無家可歸的時候,都是呆在他這裡過夜的。我躺在他的小chuáng上,他躺在茶几前的地板上,一男一女清白如水,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其實阿布家條件不錯,他爸是軍官,只是他不走正道,所以被他爸從家裡趕了出來。xing子比我還要倔的阿布最背時的時候替人洗過車,在街邊賣過盜版CD,替快餐公司送過外賣,但他從沒有回到家裡跟老爺子要過一分錢。從這點來說,我很佩服他,他很有點兒男人的硬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他也有最丟人的一面,比如,在面對莫醒醒那個妞的時候,我看他就丁點兒也硬氣不起來。

    不過別誤會,我今天來找他,不是要跟他借錢。而是因為,在北京,他是我唯一的朋友。在這個寂寞失落的夜晚,我想找他陪我繼續喝。

    我手軟腳軟地爬上六樓,用力地擂門。可是,半天也沒有人來開門。我掏出手機打阿布的電話,竟然已經停機。我沒力氣了,坐在樓梯上喘氣的時候對門的姑娘回來了,她側身走過我的時候問我:「你是找對門的嗎?」

    「嗯。」我說。

    「進醫院了。」她說。

    「為啥?」我騰地站起身來。

    那女的指著樓下說,「就在這樓下飆車,摩托車,說是他自己改裝的,時速可以多少多少,正跟人賭呢,結果撞牆了,頭部重傷,流了好多血,我親眼見到的!」

    「什麼時候的事?」我聲音都抖了。

    「好幾天了。」她說,「你是他朋友吧?我好像見過你。」

    「嗯!」我拼命點頭。

    「快去醫院看看吧。就離這裡不遠,出門往西走幾百米那家,」她說,「還不知道是什麼qíng況呢。」

    聽她這麼一說,我的酒徹底醒了,撒腿就往樓下奔去!

    有件事我一直都不想承認。那就是----阿布,其實,是我的初戀。

    這應該只是屬於我個人的秘密。

    記憶中,西落橋邊心靈手巧的阿布和現在的他判若兩人。那時候的他gāngān淨淨,剪一個小平頭,有很多的變形金剛,會編葦葉口哨,做坦克模型,疊可以飛得高高的紙飛機。我對他的崇拜雖然談不上猶如滔滔江水,卻也是心裡的一股暗流,日日涌動著新鮮和快樂。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當時我還有一個qíng敵,就是後來和我成為死敵的莫醒醒。為了讓她離阿布遠一些,我不惜把我自己最喜歡的洋娃娃送給了她。從那時候起,我就知道我是一個為了愛qíng可以犧牲一切的賤女人。只是後來我們都長大了,他去了北京,我們再也見不著面。而我也遇到其他讓我心動的男孩,這份感qíng才慢慢地被我自己藏了起來,藏到自己都不願意觸及的靈魂深處。

    年少時的清純本來就是個奢侈的夢。我願我已經忘記了那些,再也不用想起。可是,當我看到滿頭包著紗布,靜靜躺在那裡的阿布的時候,往事還是一幕幕地閃回,不容阻擋。我想起他把那個巨大的燕子風箏放到我手裡,在我耳邊輕聲說:「來,我們試試,讓它飛到天上去。」我想起他異想天開跑去種假劉海,滑稽到可以去死的衰樣。我想起他在莫醒醒家的樓下打坐,扯著嗓子大喊「莫醒醒我愛你,再見你一面讓我死也願意」時的英雄氣短……

    過了很久,我問了護士一句廢話:「他還活著嗎?」

    護士像看怪物地看著我,良久才答:「是。」然後說,「你是他什麼人?」

    「朋友。」我說。

    「送他來的人都不見了。」護士說,「你最好通知一下他的家人,讓他們趕緊來醫院jiāo錢,否則……」

    接下來的話她沒往下說,當然我也不想聽。

    我輕輕地握住阿布垂在chuáng邊的手。想像他忽然從chuáng上坐起來,jīng神矍鑠地對我說:「餓了,走,去整點烤串吃吃!」但他沒有,他只是乖乖地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像一隻被打過鎮定劑的猴子。

    「你能找到他家人嗎?」護士低聲問我。

    「還是他醒來你問他吧。」我說。

    我沒有撒謊,除了知道他爸是個軍官之外,我對他家的qíng況一無所知。

    護士白了我一眼,扭著屁股走了。我卻追了上去,抓住她問:「他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找不到他家裡人,該如何處理?」

    「他腦部重創,命是保住了,醒來是什麼樣還不曉得,就算醒了,會不會再度昏迷,也不知道。如果找不到他家人,可能會隨時放棄治療。」

    放棄治療?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想掄起拳頭打護士那張粉臉!但我忍住了,心平氣和地對她說:「好吧,等我去想辦法。」

    「要快!」她吩咐我。

    我從阿布身上掏出了他家門的鑰匙,打開了他的出租屋。我在那狗窩一樣的地方尋找了一個多小時,沒找到關於他家和他親人的任何訊息。我打開他已經停機的手機,買了充值卡替它充好值,翻著上面的通訊錄打了無數個電話,不是問他要錢的,就是問他死哪裡去了的,要不就是要約他一起去喝酒飆車的。他沒有親人,甚至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我真替他感到悲哀。可是我又轉念一想,如果此時此刻,是我蔣藍躺在那裡,難道不也是同樣的狀況嗎?

    也許也只有阿布,不會置我於不管不顧。

    所以,我不能丟下他。

    忙完這一切,已經又是清晨了。一夜沒睡的我從阿布家出來,打了一輛車,回到家裡,從枕頭下抽出了那個信封。不管有用還是沒用,不管會不會被別人利用,我現在都管不著了。

    我需要錢,我要救阿布。這是我腦子裡唯一的想法。

    我要去找的人,是吳明明。

    清晨八點,我吃了簡單的早飯,一碗豆漿,一根油條。然後,我穿上了我最高跟的高跟鞋,背著我最心愛的包,來到了吳明明公司的樓下。這個喜歡過夜生活的女人,不會起那麼早,但是我願意等,因為我需要一些時間,來整理我的說辭。我坐在她公司接待處的沙發上把信封里的東西再次抽出來看,裡面有一張欠條,欠條金額是二十萬,債主是蔣皎,我的堂姐。而欠錢的人,就是吳明明。我不知道她是何時欠下這筆債務,更無從知曉這張欠條怎麼會落到別人的手裡,也無從猜想當我把它遞到吳明明手裡時,她會是什麼樣的反應。更何況信封里還有一些吳明明的照片,那些照片,怎麼說呢,按我有限的文化水平,我只能用「不堪入目」四個字來形容。

    那是吳明明和一些女人的照片。

    天,想不到她竟有這樣的嗜好。或許,她應該去找找天中那兩個丫頭,和她們jiāo流jiāo流體會倒是不錯。

    一夜沒睡,我這麼想著,就靠在那張軟軟的沙發上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很巧,我一眼就看到了吳明明。

    她還是那樣,gān練的短髮,戴一副GUCCI的墨鏡,低頭行色匆匆地從我面前經過。

    我適時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擋住了她的路。

    她先是停住,從下到上將我看個清楚,然後笑著說:「藍藍?多日不見。」

    她連墨鏡也不捨得摘,霸道得可以去死,而且表qíng口氣仿佛早對我的降臨了如指掌似的。我用儘量高高在上的語氣跟她說:「有事找你談。」

    「我很忙。」她說,「今晚手下有兩個藝人有通告。」

    「不是晚上嗎?」我說,「就占你五分鐘,別忘了,我也曾經是你手下的藝人。」

    我把「曾經」二字說得很重。她笑了一下,然後說:「OK。我給你半小時。」

    我真想說一聲「謝主隆恩」。但我忍住了,現在不是和她調侃的時候,把氣氛搞得神秘和凝重一些,我的勝算更大。

    二分鐘後,我已經和她坐在她辦公室里。

    她終於摘了墨鏡,在我對面坐下。

    我很快地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擺在桌子上,向她的方向推過去。

    那張照片只要稍有經驗的人一看便知。在某個夜店派對上,吳明明塗了黑色的唇膏,而她懷裡擁抱著的女人,低胸晚禮服前胸部位,印滿了黑色的唇印。

    我聲調不高也不低地說道:「王牌經紀人同xing戀qíng曝光,夜店對xing感女郎大獻熱吻」。天知道,這個有文化的標題我可是在等吳明明的時候參考了當天的三份報紙苦思冥想後的結果。

    怎麼樣,還行吧?

    吳明明先是低著頭,然後她把照片拿起來仔細看了又看,用一種我沒想到的輕鬆的語氣說道:「藍藍,這是你拍的?水平欠佳啊。」

    「誰拍的你別管。」我說,「你給個說法吧。」

    她把照片捏在手裡對我揚揚:「你覺得這一套對我管用嗎?」

    「不知道。」我說,「試試吧。如果不管用,還有別的。」

    她臉色微變:「什麼?」

    我朝她揚揚下巴:「先說你手裡的,給個價碼!」

    她把照片往桌上一扔,不要臉地說:「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我看你還是算了吧。要多少錢你直說,我借給你就是。」

    「我要的不止是錢。」她的無恥激怒了我,於是我決定要比她更無恥。

    「什麼?」她略顯吃驚。

    「蔣雅希擁有的一切。」我的語氣稍顯激動,但我仍然坐的筆直,雙腿jiāo叉。今天我把一頭又燙又染的頭髮盤在頭頂,只畫淡妝,又穿著最襯托我氣質的藍色高跟鞋,我自信這是我此生最優雅的姿勢之一。目的就是要把吳明明徹底折服。我就是能夠做到有時優雅得讓人窒息,有時又頹唐得讓人心服口服。我真是天生的明星料子,吳明明,你放棄我你就是豬。

    吳明明笑了。

    起先我聽得出她的笑充滿嘲諷意味,然後她簡直就是大笑不已。我的自尊被她擊潰,我從她手裡奪過照片,說:「你笑個屁!信不信我把它拿去曝光。總有網絡和小報感興趣,你也別想再在這圈子裡混!」

    吳明明收住笑容,對我說:「蔣藍你聽好,不要異想天開。曝光你頂多得五百塊而已。我肯給你錢,也是看你現在景況落魄,雖然你沒什麼當明星的潛質,但好歹我們也合作過一段日子,大家買賣不成仁義在,算是我接濟你。你如果真這樣天真,以為一張照片就要挾得了我,你還是回家洗洗睡吧。」

    我冷冷地看著她足足一分鐘,她也毫不畏懼地回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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