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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55:59 作者: 趙今
    風吹動後院的稀落兩三根竹子,那些搖曳的姿態,通過月光,映在我臥室的牆壁上。

    我睡不著,睜眼望著水墨似的壁影竹子,不期然想起下午程可青說的那番要保護我的話,儘管,我最後又是一頓嗤笑,但是,不可否認,假如我不嗤笑他,我內心的酸楚一定會衝破我的眼眶,化作滂沱的淚雨,那多丟臉,所以,我還是嗤笑他的好。

    翻個身,還是睡不著,睜開眼睛望天花板,突然想起從書房裡慌亂帶出的島國小說《春琴抄》,回到房間後,我做賊一樣把它墊到了枕頭底下,這會不妨拿出來看看,打發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

    擰開床頭小燈,我抽出小說,細細看。

    我看書有個毛病,即使手裡拿的是一本世界名著,開始看的時候,我也絕不會去看介紹作者的一堆雜亂文字,我對文章內容本身更有興趣。假如,那書內容如雞肋一般,不符合我的口味,那麼,就算他是大文豪巴爾扎克,我也不會買帳,直接扔一邊去,只有書本身的故事引起我的興趣,我才有興趣去看看作者介紹,去探究那個作者文字背後的故事。

    因此,小冊子書的第一頁,即介紹這個名叫谷崎潤一郎的作者,我不是很感興趣,手指一挑翻過頁,我想找的是書名為什麼取得那麼古怪,根據我長期看小說的經驗,書名什麼的答案會含在作者介紹頁面的最後。

    果然,我在作者介紹的文字最後一段,看到了一些解釋。

    原來,「抄」是日文注釋的意思,是日本小說的一種文體,類似於中國的某某考、某某記、某某傳一類的體裁。

    谷崎潤一郎寫的《春琴抄》,原本已有《春琴傳》,作者基於原傳加以想像,寫出發揮性的注釋,那小說便成《春琴抄》,所以,「抄」亦可理解為外傳、野史。

    看到這樣的解釋,此時的我帶著國別的偏見,自高自大,哪裡會想到他是一代文學大師,小說的水平是那麼高,只當他是山野故事的寫作者。

    殊不知,我才是夜郎,局限狹隘世界裡的偏見夜郎。

    《春琴抄》,是我接觸過的最奇特的故事,以我現在9歲的年齡,不啻對我頭腦里世間情感初具雛形的懵懂認知產生極大的衝擊力,是一次顛覆性的閱讀,原來,世界上存在那麼奇妙的情感關係。

    故事發生在明治維新時期,美麗的春琴,是大阪市道修町藥材商家的掌上明珠,自幼眼疾失明,從此醉心於三弦琴的音樂世界;佐助長春琴四歲,十三歲到春琴家的藥材店實習,稍後成為她引路的僕人。

    失明的春琴,性格乖戾、孤僻、冷傲,難以與人相處,唯有忠貞不二的佐助的伺候才合乎心意。每次學琴,佐助不離春琴身側,也許是出於傾慕的心理,他暗暗在寒冬夜晚練起三弦琴,恐怕這樣他才感覺更接近小姐春琴吧。

    佐助是個下人,主宅和下人房的間隔距離,怎麼能夠抵過清冷寂夜琴聲傳遞的孤聲?他冬夜練琴的事,很快被主人們知道了。沒有安守僕人的本分,本應當是要遭受懲罰的,可由於小姐春琴的阻擾,佐助反而成為她的弟子。

    舊時代的學藝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靠師傅對徒弟的口耳相傳,打罵責罰見血,更是家常便飯。舊時代習藝苛責徒弟的風氣,春琴學得十成,她教習的方法十分峻烈,以外人所見佐助身心遭受極大折磨,誰又知那內里師徒二人彼此施虐、受虐的快感呢。

    師徒教習學琴,又兼具主僕名分,春琴生活大小事,事無巨細,全由佐助代勞,那種青春芳華的耳鬢廝磨,朝朝相處,致使春琴生下佐助的孩子。

    事至此,倘若以為二人棄門戶、結婚姻,那想法真是大錯。春琴內心的高傲,不允許自己嫁給一個僕人出身的佐助,佐助亦不願放棄自己的僕人身份成為春琴的丈夫,所以,二人所生其後的幾個子女,均和第一個孩子一樣,都送到了鄉下,給別人撫養。

    他們的師徒、主僕、情人三個關係,不會因為孩子,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發生改變。

    故事發展的最□處,春琴的脾性得罪了人,被人半夜潛入家中,用開水澆毀面部。春琴不願意佐助見到毀容的自己,佐助便用針刺瞎雙目,永伴左右。

    書中有一原句精緻神准地傳達出那雙男女的戀愛感覺,「盲人男女相愛而沉浸在觸覺世界的那種歡樂,遠非常人所能想像的。佐助為了伺候春琴,不借獻身。春琴也怡然欣然地接受這種伺候,相互之間樂此不疲,所以沒什麼可令人驚訝的。」

    也就是按書內原句所說,視力的消失,觸動了感覺器官的擴展最大化,最終上升至精神體驗的心靈審美過程,佐助閉上了現實之眼,但他的心靈之眼卻永遠睜開,從而進入永劫不變的觀念世界,達到與理想的女性結為一體的完美境界……

    合上《春琴抄》最後一頁,我內心的震撼不止息的波盪,有悖於我常識認知的故事,是不是因為它散發詭譎的愛情氣息吸引了我呢,不得而知。

    可以寫出這樣小說的人,該是怎樣的才華驚世?

    9歲的我,首次破除了國家敵視的界限,由衷佩服一位島國文學大師,另一方面,它亦深深啟發了我,一個想法隱約自我胸中萌發。

    奶奶,這個世間上,有一種比武力打罵更厲害的武器,那就是控制別人的精神思想,任我魚肉,您的寶貝兒,可要小心了……

    「……趙雲入艙中,見夫人抱阿斗於懷中,喝趙雲曰:『何故無禮!』雲插劍聲喏曰:『主母欲何往?何故不令軍師知會?』夫人曰:『我母親病在危篤,無暇報知。』雲曰:『主母探病,何故帶小主人去?』夫人曰:『阿斗是吾子,留在荊州,無人看覷。』……」

    我昏昏欲睡地念著《三國演義》里趙雲截江奪阿斗的故事,指尖捻著書頁虛眼後窺,我XX的,距這一個章回小結局還有2頁多,我得念到什麼時候去?

    我要是養尊處優的程可青,這大好的一個下午,我寧願用來睡覺,而不是聽人念些乏味的半文不白的故事。

    我抬眼偷瞟,程可青正聽得津津有味呢,兩隻眼睛帶著入迷的朦光……

    煩!

    受不了!

    我心頭一陣煩悶,見不得他樂滋滋的逍遙享受樣。

    當即,我把書果斷地拋到一邊,當惡人,宣布,「不念了。」

    程可青嚇一跳,入迷的雙眼瞬間瞠得老大,慌忙扯住我的衣角,「啊?!為什麼?楠楠姐,我正入迷呢。」

    我雙手抱胸,涼涼地說:「我困了。」

    「楠楠姐,你念完結局,和我一塊睡嘛。」他掀開被子的一角。

    「不想念結局,我現在就要睡覺。」我拒絕他,語氣非常獨斷。

    「念嘛。」他鬱悶著臉,「楠楠姐,你連著好幾天念故事念一半,說要去睡覺,我今天要是又沒聽到結局,下午跟著你一樣睡飽了,我晚上肯定睡不著,楠楠姐……」

    他小嘴吧唧吧唧地說,我再次確定,我的快樂,是建立在他的苦悶之上的,因為見他現在這樣,我心裡高興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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