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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54:28 作者: 顧西爵
這條小巷不曉得叫什麼名字,兩邊的小店特別多,一家挨著一家,賣各種看似不甚gān淨的吃食與粗製濫造的用物。最後兩人光顧了一家點心店。店裡的牆上貼著印了菜單的花紙,餛飩、蒸餃、麵條,品種不少。裡面的座位不多,兩人挑了一處靠窗的空位坐下,點了一籠蒸餃,兩碗餛飩。
水光不是多話的人,在章崢嵐面前尤其是。而這兩天章崢嵐也有些不同,不像往常那樣說這說那地活躍氣氛,甚至有些神思恍惚。水光不知道緣由,心想或許是生意上的煩心事,也不多問,只是在叫的東西上來後幫他把筷子上的紙套拿去,在他前面的小碟子裡倒了醋。
飯後兩人去遊了夜西湖。走到斷橋上的時候,水光站了好一會,章崢嵐站她身後,沒有打擾。
夜晚,她在他懷裡睡著,他還清醒地看著黑暗裡的一點。
「同chuáng異夢麼?」
她的夢裡沒有他,他永遠只能站在她夢以外的地方,看著她,卻進不去。
第二天,按計劃他們的主要行程是去靈隱寺。
兩人都不是佛教徒,但水光自從景嵐死後,便對命運以及前世今生之說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都說進香拜佛一早去比較好,水光倒不以為意。早點去,只是為了不那麼擁擠。
兩人吃完早點就坐了車去了靈隱。西湖西北面的靈隱山麓,山林掩映間,天光有些昏暗。「咫尺西天」的照壁靜立著,不停地有遊人站到前面拍照,兩人一路走過來,到這邊才停下,水光看著照壁上的字突然有些感傷,咫尺西天,讓她無端地想起了景嵐。生死之間,可不就是咫尺西天的距離麼?看不破,便只能時時想,日日苦。
章崢嵐在旁邊說了聲,「走了麼?」水光才回過頭來,「哦,好。」
去靈隱寺會先路過飛來峰,但他倆沒有留駐,直接朝寺門而去。遠遠的就能看到寺內氳裊的煙氣,以及煙氣薰染出來的一種莊嚴而溫暖的感覺。因為收票處設在天王殿的側面,因此入寺請香之後,進天王殿只能從後門入了。這樣一來,香客們第一眼見到的不再是笑臉迎人的彌勒,而是黑口黑臉的韋陀。水光一直不喜歡韋陀,因為那個曇花一現的故事。或者韋陀從來沒有愛過曇花吧,一切都是曇花的一廂qíng願而已。倒是瘦弱的聿明氏,只因為一次偶然的駐足流連,卻讓自己永生靈魂漂泊。
水光朝殿外望了望,章崢嵐已在殿外等她。背靠一棵大樹,煢煢孑立。
之後,是一路的循殿參拜。
這天不知是什麼日子,藥師殿內燃燈昏huáng,一場法會初歇。一個戴著眼鏡,體態微富的大和尚正被一群善男子信女人圍著,祥和地說法。章崢嵐攬著水光,站在人群的外圍,聽著大和尚的聲音時有時無地傳來。
「……執象而求,咫尺千里。你又怎知無緣不是另一種緣法?qíng執不斷,永墜娑婆。何如放手,榮枯憑他……」
大概是有人正困於孽海qíng網,亟待一葦杭之。
水光心念百轉,章崢嵐也有所動,他又偏頭看向身側的人。此刻大和尚已雙手南無,對眾人道:「拿得起,也要放得下。留著下次再見的緣分,豈不更好?」眾人欣然領悟,回以南無,口稱「阿彌陀佛。」
眾人散去,大和尚重新走回殿裡。章崢嵐心下想:如果真能那麼輕易說放就放,世上哪來那麼多為qíng所苦的人。
在寺內隨便吃了份素齋後,兩人便出寺返道去登飛來峰。水光看著指示牌上「一線天」三個字,頗有興趣,章崢嵐便帶她去找。遍尋不見時,只聽一群遊客在那裡議論,說前邊地面有塊方磚壘砌的四方足印,只需要往足印右前面邁一小步,抬頭望向極頂,找好角度,就能發現原本黑暗部分的窟頂微微露出一斑星子樣的光點,這就是隱藏在石頂背後的「一線天」。水光照著試了試,什麼也沒看到。章崢嵐便指著一旁石壁上的四個字告訴她說:知足常樂。
水光笑了笑,也不再執著。一圈參觀下來,日頭已慢慢西斜,章崢嵐提議去尋一尋三生石。
水光沉吟:「聽說不好找。」
章崢嵐抬起手,看了看表,「如果半個小時後還找不到,就不找了。」水光見他堅持,便點了頭。走上天竺香市,人明顯少了很多,轉彎處,能聽到澗流的淙淙聲。一路都是上坡,兩邊是店面,有些素食小吃,也賣酒和茶葉。兩人走得很慢,沿路章崢嵐仔細地留意著各種標示。路過法鏡寺,按照路旁指示沿小路進去,沒走幾步卻再無路引。兩人四下尋覓,只見左右都是茶叢。與西湖邊其他的地方相比,這裡顯得亂石叢生,有點荒蕪了。
章崢嵐正要繼續往上,水光卻拉住了他,「別上去了吧,那邊黑漆漆的,都沒什麼人。」章崢嵐又看了一眼表,「還有五分鐘。」說完就拉住她的手,神qíng有些執拗,水光也不再說什麼了,跟著他繼續拾級而上。
引起人們無限遐想的三生石,當真正見到的時候,也不過是塊毫不起眼的巨石,上書三個碗口大小的紅色篆字。石頭較光滑的一面,還鐫刻了一段碑文。年深日久,碑文已經有點模糊,但這個故事,原本也不需要再看。他的意思,她明白。
巨石的邊上,零零落落地掛著一些紅布條和小鎖,這是qíng人們約定三生的誓言。章崢嵐緊握著水光的手,在心裡輕聲道:「蕭水光,我們不求三世,就求這一世,你說好不好?」
水光那刻在心中也默念了一句,「不求來生,但求這一世不再難走,無怨無悔。」
兩人都在同一時去企盼了感qíng長久,只是誰也沒有去點破。
從杭州回來,各自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彼此藏匿著心緒,相安無事。可有些東西越是小心謹慎地守著,越是容易破碎。
Chapter42原來這就是散場了
從杭州回來,各自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彼此藏匿著心緒,相安無事。可有些東西越是小心謹慎地守著,越是容易破碎。
很快進了六月份,六月,對於水光來說,是一道坎。
章崢嵐這邊,六月十號是水光的生日,為了這生日,他從月初就開始準備了,他生日的時候兩人沒能一起燭光晚餐,這回她生日,一定要弄得盡善盡美。在某qíng調餐廳定好了位子,也親自去挑選了禮物,他計劃好了,等到當天吃完飯,送出禮物,就去聽一場小提琴音樂會,她應該會喜歡,之後就直接開車去郊區的一處山莊,他們會在那裡度過一晚。
第二天他們可以睡到自然醒,因為隔天是周六。
他設想得太好,以至於最後落得一場空時,會覺得那麼失落那麼累。
水光生日這天,章崢嵐打她電話怎麼也打不通,之後打去她公司,說是她今天請了一天假,最後他打給羅智,後者吱唔了一下,說:「章老闆,今天你別找她了……讓她獨自呆一天吧,過了這天就好了。」
章崢嵐隱隱察覺到什麼,可他還是無動於衷,至少表面上是,但也沒再撥她的電話,他發了一條信息給她,告訴她,下班後會在他家裡等她,陪她過生日。
可那天他等到夜幕全黑也沒有收到一條消息。
他最後將餐桌上的蛋糕盒打開,取出那一堆五顏六色的蠟燭,將它們一根根cha在蛋糕上,又一根根點燃,然後,看著它們一根根淚盡而熄。
出門的時候,隨手穿上了昨天褪下的外套。
章崢嵐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這一天的,仿佛三魂七魄已經離了身,只憑一副行屍走ròu殘喘於世。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音樂廳的門口,看到不少人陸續地進場,他似乎想起了什麼。伸手在外衣口袋中一掏,兩張簇新的小提琴音樂會門票。他又不死心地摸出手機看了一次,依然沒有一條她的回音,他無聲笑了一聲,隨著人流走了進去。
VIP的位置特別靠前,章崢嵐覺得腳下的台階仿佛在不斷延伸,沒有盡頭。直到坐下的那一刻,他才陡然鬆懈下來,也才發現自己一直緊捏著手裡的票。
章崢嵐不知道音樂會是何時開的場,只聽見那弦音如西湖的煙雨縈繞在耳旁,細緻綿長。這使他想起了江南的粉牆黛瓦,以及那舊牆上觸目滄桑的屋漏痕。想人間這恩愛糾纏的日子也便如這屋漏痕,歷歷分明,但總有終點。
在《愛之喜悅》的歡樂làng漫中提早退了場,出了音樂廳,卻迷了路,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體驗,在熟悉的城市裡,他卻找不到了方向。幽魂般dàng了許久,當他再次抬眼時,卻發現自己竟繞回了音樂廳的入口。此時,音樂廳門口的燈已全熄,人也散盡。他看著,想,原來,這就是散場了。
之後,他去了酒吧,一進去就揚手說了一句,「我心qíng好,今天全場酒水一律我埋單。」五光十色的場所立刻響起歡呼聲,紛紛向這位英俊男士表示感謝!
章崢嵐坐到吧檯上,叫了一杯香檳,調酒師遞上酒時笑著說:「香檳是用來慶祝的,章老闆今天是要慶祝什麼?還請了全場的人陪你一起。」
他扯了扯嘴角,「我女友生日。」
調酒師一愣,隨即笑道:「那你怎麼不陪她過?」
章崢嵐臉上看不出qíng緒,他說:「她不需要我陪她。」
調酒師跟章崢嵐相識已久,但都是流於cha科打諢階段,這樣的話題可從來沒涉及過,對方也不知道該怎麼接茬,章崢嵐也沒想聽對方說什麼,徑直喝起了酒。
他其實喜歡煙,並不愛酒,平時喝酒都是淺嘗輒止,極少喝醉,但這一次卻是真的喝醉了。
水光回了西安,去給景嵐掃墓,以前這一天她從不曾敢來。
今年她來了,是因為已跨出了心裡的牢籠,也是來道別……
錯開了與於家去祭拜的時間,傍晚的墓園,紫牽牛纏著野藤蔓,仿佛千古qíng牽。水光獨自坐在於景嵐墓前的水泥板上,伸出食指,按著墓碑上的名字,慢慢地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食指的指腹上,漸漸地好像有了溫度,仿佛是景嵐的回應。
水光莫名地想到了蘇東坡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她呢喃著,「景嵐,記得那年我19歲,你22歲。現在我24歲了,你還是22歲。」照片上年輕的人用再不會改變的微笑回復著她。
「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水光輕聲述說,「我來跟你道別……哥哥。」
將手上的盒子放在墓前,打開來,撫過裡面的東西,那條琉璃掛墜,那張夜夜陪著她入眠的書籤,那麼多年來寫給他的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