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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54:13 作者: 顧西爵
姚遠瞪著那人,他對老太太微微鞠躬,說了聲「您好」,然後對姚遠說:「我想,你更願意出來跟我談談。」
她是不願讓這人踏進家門的,所以對奶奶說了句:「奶奶,我出去下,外面涼,您別出來。」
江文瀚跟著姚遠走到前院裡一棵已開花的梨樹下站定,「姚小姐,我來這裡,只是想告訴你,不管你再怎麼恨我,我都沒有什麼可以賠給你的了。」
姚遠愣了愣,之後狠狠地瞪著江文瀚,「我也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你毀掉了,請你馬上離開。」
江文瀚愣了一下,然後低低地苦笑了一聲,「不,我的意思是,我也是什麼都沒有了,所以沒什麼能補償你們的了……」看著姚遠厭惡惱怒的眼神,江文瀚扯了扯嘴角,「你以為我在撒謊?我也希望這是謊言、是噩夢……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是夢……可惜,這噩夢我做了十六年,可能以後也會一直做下去,這一輩子都無法醒過來了。」
姚遠不吭聲。
江文瀚說:「我不是來祈求你原諒的。我這一輩子,早已經毀在那一場車禍里了,原諒與否,已改變不了什麼了。小姑娘,我今年已經四十五了,二十九歲那年坐了牢,我的愛人等了我三年,她說等我出來我們便結婚,可最後那一年她卻走了。我出來後,想方設法地去找她,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後來才知道,她不是走了,而是死了。她是記者,死在舊金山。如今,我一無所有,一無所求。我來這裡,只是想跟你說完這些話。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我的過錯而受到影響,受到不必要的傷害。」而有時候,人活著其實未必比死了好。江文瀚在心裡淡淡地想著,可這樣的話,是不能說出來的。
一陣風chuī來,一片片的梨花落下,溫文爾雅的男人抬頭看了眼,很輕微地笑了一聲,「小姑娘,我的話說完了。」
江文瀚離開了,他走的時候,姚遠看著他的身影漸漸地融進黑暗裡,有種說不出的伶仃寂寥。
等姚遠回身時,卻撞上了一雙老邁的眼睛,「奶奶,您怎麼在門口站著?」
「天黑了,外面蚊蟲多,本來想讓客人進屋裡去說話的……」老太太慢慢地踱步到那棵梨樹前。
姚遠趕緊扶住奶奶,「嗯,他已經走了,我們回屋去吧。」
老太太笑著拍了拍孫女的手,之後看向那棵梨樹,說:「這樹啊,是你出生那年你爸爸種下的,如今已經這麼高了,你也長大了。奶奶還記得你三四歲的時候,這梨樹第一次開花,你跑到樹下,話還說不利落呢,就念起古詩來了,『忽如一夜chūn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姚遠鼻子有點酸,伸手輕挽住奶奶的胳膊,低聲道:「奶奶。」
老太太又說:「遠遠是好孩子,不該受那麼多苦的。奶奶早晚念佛經,就只求菩薩一件事,就是希望你和欣然快快樂樂、健健康康。」
姚遠qiáng壓下了眼底的酸澀,低著頭,輕聲回了一聲:「嗯。」
晚上大伯送姚遠回了市區。大伯的車剛走,她正要進樓里,就有人朝她跑了過來,「師娘!」竟是江傑。
姚遠訝異得不得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來玩,媽媽也來了。」他回頭看向身後,離他們不遠處的女士笑著走過來,對姚遠說:「姚小姐,能否跟你談談?」她的聲音溫柔,讓人聽了有種潤物細無聲的感受。
姚遠不禁想,她這兩天見的江家人可真多。
他們就近去了小區外面的茶餐廳。江傑一直抓著姚遠的手,左一句姐姐,有一句姐姐,他的母親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包容地看著孩子,跟姚遠嘆道:「我這兒子調皮,你別介意。」
「不會。」姚遠是挺喜歡孩子的,何況江傑又長得如此討喜。
茶水上來後,江傑的母親才正經開口說道:「其實這次是安瀾的爸爸讓我來的。姚小姐,你可聽說過安瀾要改姓的事?」
姚遠皺眉,搖了搖頭。
江傑的母親嘆了一聲,「安瀾因為你的事qíng跟家裡人說要改掉江姓,隨他生母的姓氏。他爸爸自然是不允許的,但安瀾這孩子從小就獨立自主慣了,就是他爸爸不答應,他照樣還是會去做的。他爺爺呢,從小疼他,但凡可以通融的事都隨他,可在這件事上,老人家不知怎麼,竟然也應了他。他爸爸這幾天都寢食不安,想了好久才決定讓我來跟你談談,興許能有轉機。安瀾他爸是愛面子的人,也為了讓自己打拼了一輩子的企業後繼有人,所以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安瀾要改母姓這件事,才出此下策,讓我來找你說說。孩子,我知道我們提出這種要求很自私,安瀾愛你,他為你做任何事都是有理由的,可有些事即便再有理由也是不好做的。」
姚遠聽得愣怔,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對方又道:「你能跟他談談嗎?只要他不改姓氏,別的都好說。」
姚遠終於勉qiáng笑了笑,說:「您大概也知道我是誰吧?我是說,知道我父母是誰。如果我跟他在一起,你們難道不會擔心我是存了不好的心思的?」
溫柔嫻靜的女人臉上有著明顯的憐惜,「對於你父母的事,我們很抱歉。而我知道,你是好女孩。安瀾鍾qíng於你,小傑喜歡你,安呈也在電話里跟我提過,你再適合安瀾不過,因為你比很多女孩子都要堅qiáng,獨立和懂事。」
「我沒你說得那麼好。」姚遠是真覺得自己沒那麼好,至少沒好到值得他付出這麼多。
「我會跟他談的。」姚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面前心事重重的女人終於展顏了,她拉過姚遠的手輕輕拍了拍,「謝謝你,孩子,謝謝。」
對方在走前還說了句:「如果我有幸生女兒,再悉心教養,恐怕也未必可以教得像你這般好。」
姚遠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想到兒時母親說過的一句話:「做人很難,也很簡單,但只要隨了自己的心,無論做什麼,酸甜苦辣,都是值得的。」
他做這些,是隨心而為吧?
可是,值得嗎?
姚遠到家後,在沙發上坐了好久,最後終於拿出手機給他打了電話,「你在江濘市嗎?」
「不在,我過來?」
「也不用今天就……」
「沒事,我過來。」他的聲音帶著低柔的磁xing,是qíng人間的那種語氣。
時隔兩天,他們還是又見了面。
他出現在她家門口的時候,明顯是一副匆匆趕來的樣子。姚遠看著有點不忍,但還是忍住了沒有說什麼,側身讓他進了屋。江安瀾脫了西裝外套,背後的白襯衫有些汗濕的痕跡,他表qíng倒還是一如既往的從容冷靜。
「要喝什麼?」
「水吧。」他說著,終於笑了一下,「怎麼突然想要見我?」
姚遠給他倒了一杯水,「小傑的媽媽來找過我。」她沒有說江文瀚也來找過她,不是故意隱瞞,只是覺得沒必要說。
「嗯。」江安瀾應了,但反應平淡,「他們說什麼,你不必在意。」
姚遠並沒有留意他說的是「他們」,只是道:「你不需要那樣做的。」兩人的座位原本相隔了一定距離,江安瀾在看了她一會兒後,起身坐到了她旁邊。姚遠一直沒有看他,她怕自己看著他會很泄氣。
氣氛多少是有的尷尬的,至少對姚遠來說如此。她從來沒有這麼不堅定過,拖泥帶水,給人不便,又讓自己困擾。如果早知道有那樣的前塵往事牽扯著,兩人從一開始就不該走到一起,至少她不會去接近他,以至於弄得現在這樣進退兩難。
江安瀾是何等jīng明通透的人,「我改姓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自己。姚遠,我是很自私的人,我想讓你沒有心理負擔地跟我在一起,好讓我的人生圓滿。」
好一陣兩人都沒再說話,直到江安瀾又帶著點笑說道;「要不我們私奔吧?」
「……」
「小遠,其實你幫過我兩次,這後一次你記起來了嗎?」如非必要,這第二次,他不太想說出來。
「啊?」
「我從江大畢業後沒多久就住院了,起初是在北京,後又轉來了江濘的醫院。我在醫院裡待了大半年,煩……」本來想說「煩得要命」的江安瀾,中途改了口,「覺得無趣,吃得也不稱心,你知道,醫院裡的東西都不太好吃。有天,我就自己去外面的餐館吃。旁邊桌的人很吵,我那幾天……心qíng不是很好,就讓他們閉嘴……」
姚遠是大二第一學期就去外面打工了,第一份活就是在一家高檔餐廳里當服務員,工資很不錯,要求外形好,英語好,因為在那兒消費的以外國人居多。結果她剛到那兒打工還沒到一個禮拜呢,就碰到了有人滋事,一桌三四個外國人欺負隔壁桌一個斯文中國人。那天經理剛好出去了,周圍的同事嘀嘀咕咕著不知該怎麼辦,她就沒多想上去幫了同胞,用英語對那幾名外國人說:「他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你們這桌的單我來埋吧。」剛說完,姚遠就特後悔,她自己還缺錢呢,充什麼英雄,不,是冤大頭。但話既然說出去了,收回已來不及,好在最後總算沒發生bào力事件。
「你給我付了兩次錢,雖然後一次,我覺得完全沒必要。」他看起來就那麼弱嗎?
至於姚遠,自然也不是到處做好事的人,她從小到大自己就過得挺艱苦的了。當然,看到人需要幫忙她會去幫一把,但逮人就散財的畢竟是極少的。結果兩次掏大錢都是為了他,姚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你是不是為了報恩……」
江安瀾頗有些無奈地打斷她,「我以為我們的關係更像羅密歐與朱麗葉。」再者,他向來不是什麼善男信女,還報恩?只是因為她是她,所以他才另眼相待,才會故意將那份恩qíng無限放大。
「姚遠,我們重新開始吧。」
如果她的心能再冷硬一點,她會跟他說不,可她終歸是不夠決絕的人。
世上總有這樣的人,讓你感到身不由己、無能為力,而中途的那些波折也只是為了讓你將那種無可奈何看得更清罷了。
姚遠嘆了口氣,終於看向了一度不敢面對的人,「我最近常常在想你的事。」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