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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7:14 作者: 寧蒙
看著梁阿姨發紅的眼眶,鍾意編排好的客套話竟然一個字兒也吐不出來,放在膝蓋上的手jiāo握著,指甲深入的刻進皮膚,她打小最見不得老人受苦,被梁阿姨這麼一勸,那點兒隱蔽的很好的負罪感終於破土而出,氣勢洶洶的沖她席捲而來,鍾意只好鬆口:「爸爸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梁阿姨見鍾意態度有所鬆動,輕輕嘆了口氣:「就那樣,非得在老宅子裡躺著,不管醫生怎麼建議,老爺子就是不聽,就那麼一天天的呀,望著天花板,什麼話都不說,看得老婆子我真是……心酸。」
鍾意訝然:「沈青都不管麼?」
梁阿姨佝僂的背倏然挺直,冷笑道:「讓她管?!管著管著江家所有家產恐怕都得掉進她口袋裡了吧?」
鍾意抬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杯里的熱氣迫不及待的撲進她眼睛裡,bī著她的睫毛飛快的顫了顫。
江哲麟做了好幾天的甩手掌柜,最近又開始忙碌起來。再天天這麼起膩下去,鍾意覺得自己一定會崩潰的,真不明白江哲麟怎麼能這麼樂此不疲。
恰巧江哲麟又要出去應酬,因為存了點兒小心思,對江大boss鍾意自然格外殷勤,屁顛兒屁顛兒的蹭上去替某人打好領帶。
江哲麟對她的手藝一向捧場,垂頭用鼻尖輕蹭著鍾意的鼻尖,一雙漆黑的眸子在暈huáng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明亮,江哲麟小心翼翼的環過鍾意的腰,輕聲低語道:「等我回來。」
鍾意笑了笑,怔怔的只知道一個勁兒的點頭。
她裝得倒是像模像樣,只是江哲麟前腳一走,鍾意後腳就溜出了大門。
擺渡過程自然令人十分崩潰,鍾意憋著口氣好不容易才進了江宅。
沈青和江思妍都不在,一座大宅子空dàngdàng的,猶如一個死城。鍾意暢通無阻的到了江啟之的臥房前,卻聽見房裡有人喁喁的說話,聲音蒼老些的,應該是江啟之:
「臭小子當時帶著她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心姚回來了。那孩子的一雙眼睛,長得格外像她媽媽,大大的,發愣的時候就喜歡一個勁兒的往大里睜,笑起來的時候鼻子就會皺起來,就這麼笑著……」江啟之幽幽的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空氣凝滯在那一刻,居然透著股落寞的味道。
鍾意正思忖著要不要敲門進去,畢竟她不是故意站在這兒聽壁腳的,就聽到一個年輕的男聲答道:「王心姚女士是鍾意的阿姨,長得像也無可厚非。」
江啟之苦笑道:「何止是像。謝天,你這麼聰明,該不會看不出來吧?」
鍾意渾身一震,居然是謝天!
仿佛最近一碰到他,她就沒遇上過什麼好事兒。鍾意此時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趕緊避避霉頭,還沒等她伸腿,就聽謝天聲線沉穩的揣測道:「鍾意……不會是心姚阿姨的女兒吧?」
鍾意那條腿終究沒有伸出去,腦子裡浮現出一個纖細的身影。還在老家的時候,她這位阿姨的名聲就不太好。那個年代,離婚的人很少,王心姚就是少數派中的一個。她和那位充滿bào力傾向的丈夫離婚之後,就消失在他們所住的江南小鎮裡,一走就是七年。
這些都是鍾意聽說的,她對王心姚唯一的印象,停留在七年之後她回家省親。
那年冬天,一貫cháo暖的江南小鎮雪下得分外的厚,像是有人在天上撒了把鹽,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下來,落地成晶。
王心姚穿著一身華貴的裘衣,從領口到腰際都滾了雪白濃密的狐狸毛,襯得她一張臉格外通透白皙,眉宇間雖然籠著淡淡的憂愁,一雙眼睛卻異常出眾,漆黑如點墨,在長長的睫毛掩蓋下,像是放在黑絲絨上的珍珠。
王心姚很少笑,她唯一笑得那次,便是當時才滿七歲的鐘意,晃著一腦袋總角小辮,急急忙忙的跑過來,一不留神撲錯了懷抱,誤叫了她一聲媽媽。
鍾意一顆心像被人高高拋起,腦袋上卻像一盆冷水迎頭澆上來,整個人佇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江啟之的聲音緩緩進行著,像是卡了帶的唱片機:「我只是沒想到,為了報復我,臭小子居然會娶心姚的女兒。」
謝天沉吟了一聲:「伯父,您需不需要喝水?」
「怎麼,怕牽涉到江家辛秘給自己添麻煩?」通過窄窄的門fèng看進去,江啟之苦笑著搖了搖頭,「我當年gān得出,現在也不怕你們聽了笑話。文革的時候,江家被打倒,被發配到了E市,我就是在那兒遇到了心姚,那段日子,是我這輩子難得的快樂時光。」
「江家平反後,我父親被調回,他一開始就不同意我和心姚,趁著那次機會裝病bī著我跟她回去。等我再回到E市的時候,心姚已經在我父親的設計下嫁給了別人。」
「我心灰意冷,就服從家裡安排,和臭小子的母親,也就是常平結了婚。幾年後,父親去世,我成了江家的主事,妻子美麗溫柔,在別人眼裡,也是讓人艷羨不已的美滿生活。我以為我這輩子就這樣了,哪知出差時又碰到了心姚。她老公對她很不好,常常打她,看著她憔悴虛弱的模樣,我就想,如果當年我們沒有被生生拆開,結果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心姚成了我的qíng人,我一心想離婚和她在一起。我沒想到,常平已經病成了那樣,也沒想到,她xing子那麼倔,就這麼……去了。」
江啟之聲音低下去,像是一把拉來拉去的二胡,最終斷了弦。鍾意出神的盯著木門上的紋理,只覺得頭暈目眩。
她的記憶力真是該死的好,隻言片語終於勾連在一起,結成一張大網浩浩dàngdàng的向她撲來:
江啟之握著水晶酒杯,裡面dàng漾著一顆殷紅的楊梅:當初我父親被打倒的時候,江家舉家都遷去了E市。當時年輕,日子過得很苦,內心卻充滿希望。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裡的楊梅酒。」
江哲麟冷眼看著幼時的照片,面無表qíng的說:「他當初要扶正他的qíng人,還把她帶到我媽面前耀武揚威。我媽當初已經病入膏肓,一口氣沒上來,活活氣死了。」
……
記憶轟隆駛過,最後定格在他們結婚的前夕:
一門之隔,和現在的qíng景何其相似,她聽見江啟之氣急敗壞的聲音:「江哲麟,你決不允許你娶這個孩子!你這麼做,是為了報復我麼?」
江哲麟笑聲和緩,讓人如沐chūn風:「爸,有些事qíng,不是你想做主,便可以做得了主的。」
作者有話要說:於是,小江江娶小乙是為了噁心他爹咩……哈哈哈Ps,還是不能回復留言……摔桌!!我被jj屏蔽了麼。,……5555555555
第 37 章
「少奶奶,你有什麼事兒麼?」一個蘋果臉的女僕提著裙角走過來,柔聲詢問道。
她柔美的聲線對鍾意來說卻像一個驚雷,鍾意猛然醒神,駭然的盯著對方看了許久,才克制不住的抖了抖。腳步聲由遠及近,謝天已經從裡面拉開了門,聲線平穩的沖她打招呼:「鍾意,你怎麼來了?」
鍾意抽動嘴角,最終還是沒笑出來。
謝天總是比她沉著,比她冷靜,即使他眼裡明明白白寫著一絲驚訝,儀態禮節依舊一絲不亂。
鍾意只覺得自己像被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的小丑,除了難堪就是難堪。她慢吞吞的轉動眼珠,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能說什麼呢?
除了虛偽的客套寒暄之外,無論她說什麼,恐怕都會露餡吧?
她暫時只想裝傻,就算當一隻埋住了腦袋就無暇顧及屁股的鴕鳥,她也只想這樣。
江啟之聽到門口的動靜,聲音不悅的提高了一個八度:「是誰?」
謝天轉身恭敬的回道:「鍾意。」
江啟之冷哼了一聲:「你來gān什麼?「
鍾意訥訥的扯了扯裙擺,聲音有些發澀:「爸,梁姨說您身體不舒服。我過來看看你。」
「你的意思要是小梁不說,你就不過來了?」江啟之語氣很沖,只是微微發抖的聲線卻泄露了老人真實的身體狀況。江啟之的聲音如同狂風chuī打著薄紙,簌簌的響:「那個小畜生呢?!」
謝天低聲說了一句:「爸爸危險期的時候,還在叫哥的名字。」
鍾意心尖發緊,極輕的回了謝天一句:「恭喜。」
都開始稱呼為爸爸、哥哥了,大概好事將近了吧?
鍾意用力盯著包裹著謝天手腕的雪白袖口,上面繡著的半寶石方形袖口灼灼其華,刺眼的光芒像無數把光劍殺戮著她的視網膜。
鍾意苦笑著回答江啟之:「我還沒告訴他。他最近比較忙。」
「你沒告訴他?」江啟之滿是狐疑的重複了一遍,「那你是沒告訴他呢,還是沒想告訴他呢?鍾意,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你放心,我這會兒還死不了。」
鍾意被江啟之嗆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兒。
鍾意只覺得兩腿酸軟無力,她下意識的抬頭向頭頂看去,只見吊燈垂墜下來的水晶並不分明,帶著層層疊疊的重影,匯成一條一條的白練,如同黑白無常索命的幡旗。
一陣心悸,鍾意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對著江啟之房間的方向微微欠了欠身,就忙不迭的轉身離開。
鍾意舉步踏下樓梯,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一般,整個世界都在轟然下墜,腿抽筋般的痙攣起來,鍾意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此時此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寶寶!
在墜落的一剎那,鍾意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護住了肚子,只是這失重的過程比她想像得要短暫,鍾意感到肩部有股力量一帶,她整個人就被謝天護在了懷裡。
謝天抱住鍾意整個人就被謝天護在了懷裡。
謝天借勢抱住她倒向一邊,後背重重的磕在油畫框上,重得她幾乎能聽到謝天骨頭碎裂的聲音。
鍾意後怕的揪住謝天的袖口:「你沒事兒吧?」
謝天努力想扯出一個笑容,可惜他的動作進行了一半就因為猝痛停止了,額角上滿是汗珠,謝天喘著氣笑了笑:「你沒事兒我就沒事兒。」
謝天的笑容像把錐子,一下下的戳著鍾意的太陽xué,鍾意撇開眼睛,笑得比哭還難看:「哦。謝謝你。我走了。」
平谷無波的三句話,卻讓謝天不由皺了皺眉頭:「你這麼失魂落魄的回去我哪兒放心?正好我要回去辦點兒事兒,一塊走吧。」
鍾意垂死掙扎的抵抗著:「真的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