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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6:28 作者: 抽風的漠兮
J市的chūn天總是熱得很快,花園咖啡廳里陽光明媚,韓念卻冷如冬日。仿佛說完那些字,耗盡了她全身的力氣,抽走了她的全部溫暖。但她不得不那麼做,即使他說做不到也沒事。
人總是要面對現實的,有些東西,不是迴避就可以不存在,也不是自己假想就可以欺瞞一輩子。「所以,只要一個月就好,我想再多看他幾次。可以嗎?」
她長發垂落在肩頭,發梢被陽光染成了透明的金色,蘇海梅看著她淺淺地笑了。
很早很早的時候,蘇海梅就知道這位韓小姐。J市第一名媛,漂亮、優秀、自信。她走到哪裡都是所有人的焦點,她的生活也像她的人一樣美好得叫人羨慕。雖然蘇海梅恨韓復周,但卻從不恨這個叫韓念的女孩。
經歷了人生的起落,她的眼中有創傷、有恐懼,但亦有堅qiáng和勇敢。蘇海梅一直都記得這雙勇敢的眼睛。
洪流在山間奔瀉,小小的身軀在亂石中掙扎,全身都被泥土裹著,唯有那一雙眼睛,明亮得像夜空中永恆的北極星。那個八歲的小孩,是在救援隊即將結束救援時被救出的最後一位生還者。
從山上抬下的擔架被暫時擱在山腳下的空地,等待車輛送去醫院。那天下著細細的小雨,周圍yīn郁沉悶,替丈夫收斂完屍體的蘇海梅看見了她,她蜷縮在擔架上像個小小的泥娃娃。
蘇海梅走過去蹲下身子問她,「你還好嗎?」
她睜著大大的眼睛,一場生死浩劫後,那雙眼中有無限的恐懼,卻又有著別樣的堅毅。好像再多的苦難,她都可以承受、可以咬牙走過。她想張嘴說什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蘇海梅拿出手帕替她擦臉。
她的額角像被石頭撞擊過,流了血卻又被泥土糊上,蘇海梅不小心碰到的時候,她疼得抽動了一下。潔白的手絹只擦了幾下,就已經徹底變了樣,蘇海梅記得自己最後擦了一下她的右耳耳垂,那裡有一顆小小的硃砂痣,不是血,不是痂,是一顆紅痣,落在耳垂上,別有一番的風qíng。
蘇海梅仔細看看,原來這個泥娃娃,是個小姑娘。擔架很快被抬走送去了醫院,蘇海梅再沒有見過她。白墨縣的一場噩夢,蘇海梅將它深埋在心底,卻沒有一刻忘記過。
多年後她們在J市重逢。在韓復周從副市長升職為廳長的慶功宴上,蘇海梅九歲的女兒賀芃芃不慎摔了一跤,蘇海梅急忙跑過去,卻有人快她一步,先扶起了跌倒在地的賀芃芃。
那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女孩穿著鵝huáng色的裙子,長發盤成髮髻,圓圓的臉蛋稚氣未脫卻已經漂亮得叫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她微笑著把跌倒賀芃芃送到蘇海梅手裡,低頭對賀芃芃說,「你媽媽來啦!走路要小心哦!」
低頭的一剎那,蘇海梅看見了她右耳耳垂上一顆硃砂痣,像小小的相思豆,落在圓潤的耳垂上,風qíng無限。蘇海梅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就先大方地伸出手問好,「賀太太,你好!我是韓復周的女兒,韓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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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海梅端起咖啡,淺酌了一口。「韓小姐,我失去過親人,當然會理解你的心qíng。所以我可以給你一個月。」
「謝謝。」韓念低頭握住自己的杯子,想用熱咖啡為自己暖一暖手。
「韓復周知道你的決定嗎?」蘇海梅知道在韓復周的事上,韓念心力jiāo瘁,幾乎用盡了她能用的全部力量。而那一切,都是韓復周推著韓念去做。
「我會去和他說。」韓念努力牽動嘴角,讓自己艱難地笑了一下,「我已經約了下午三點去探監。
「他會怪你嗎?」蘇海梅問。
韓念搖搖頭。不知為何,也許是害怕,也許是不安,她莫名地想要和一個人說說話,來讓自己放鬆一些。「我不知道。我知道不應該和你說,但他對於我來說,真的是一位好父親,從小到大……說老實話,我知道我要接受真相,但其實我並不能完全接受我的父親……他這樣欺騙了我。不過,他對我而言只是父親,那些都是他的事業,家庭上、生活上,他並沒有對不起我什麼……」
「對你來說,做這個決定還是很難?」蘇海梅自己為人父母,她可以理解韓念一切的執著,另外韓念受到的衝擊應該也很大吧。
「恩。」韓念承認,「是很難,但是必須那麼做。」
「我還以為你知道泥石流的事後,會沒那麼難。」蘇海梅喝了一口咖啡,從頭到尾,她都沒想過讓韓念為難,畢竟她們都經歷過那場災難。所以這也是她為何願意放棄文件jiāo給唐亦天的原因,他的威脅是很大,但與失去親人的恨相比,蘇海梅沒那麼容易被恐嚇。
「我知道……」韓念低頭,眉眼處深深的影,遮住那雙眼眸里的明亮。「那場災難死了很多人,都是他造成的,太多無辜的生命……這樣的事已經不再是我和唐亦天之間的私人恩怨了,但他畢竟是我的父親,生我養我,即便罪大惡極……」
蘇海梅用一個詫異的問句打斷了她的話,「韓念,你不知道你是被領養的嗎?」養恩大於生恩,她曾是一無所有的孤兒,韓復周把她養大。即使養父有罪,她也要償還養育之恩,這無可厚非。只是……她現在不是已經知道泥石流的真相了嗎?
韓念抬頭。蘇海梅在那雙眼裡看到了迷茫,再明亮的星星也被烏雲遮住,晦暗一片。
「你的父母都在泥石流中喪生,只有你倖存了下來……」
☆、PART58
韓念的表qíng已經回答了蘇海梅的問題,只是她震驚,蘇海梅亦然。「原來你不知道嗎?」
「不、知道。」韓念搖頭,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她不是「她」,那她是誰?
「也對……」蘇海梅想了想,泥石流之後,韓復周就調任去M城,離開了白墨縣。他收養孤兒的事,本來就沒多少人知道,後來又到了J市,更不會有多少人知曉。不過,韓念自己……「你不記得嗎?」
記得?記得什麼?對於韓念,八歲以前的記憶是一片空白,她的全部記憶都是從八歲以後開始的,從M城的醫院開始。而關於白墨縣,還有泥石流,她從未聽父親說起過。她更不知道自己竟然不是他的女兒,而她還不僅僅是一個被收養的孩子那麼簡單……
她搖頭,也不知道是回答蘇海梅的問題,還是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從天而降的消息。「可是……我看過我小時候的照片,有我、有他,還有我媽媽……」
她全身的血液都在翻湧,幾乎要衝破她的身體,她清晰地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掩埋過她說話的聲音。血液在身體裡飛速地流動著,連一呼一吸都變得凝重而艱難。
「他有個女兒,我見過一次。」蘇海梅說,「在泥石流之前,那年chūn節我丈夫曾經帶我去韓家拜年。我只見過那孩子一次,但我記得她的名字叫思思,白墨縣中心小學讀書。泥石流後,我為了找尋證據,調查過韓復周,他私下領養了一個在泥石流中失去父母的孤兒。」
奇怪的是,和韓復周以往的追名逐利不同,這樣可以顯示他仁慈的消息,他卻從沒公開過。蘇海梅記恨韓復周,自然不會為他的假仁假義做宣傳。後來韓念出現,J市幾乎人人都知道他們父女倆感qíng極好,甚至韓復周與自己女兒的男友關係都很好。蘇海梅自然不會在沒有證據時去做無意義的事。她本以為韓念如果知道真相,就應該明白一切,卻沒想到其中會有這樣的曲折----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
「我叫思思啊,我的小名……」韓念艱難地想為自己找到證據,證明她是韓復周女兒的證據。
可她的證據,總是那麼脆弱無力,蘇海梅可以輕而易舉將它捏碎。「你不是,我見過你,我親眼看到你被抬下山,那個叫思思的女孩,不是你。」
「那思思呢?」韓念問她,她睜大雙眼,卷翹的睫毛里夾著晶瑩又閃亮的東西,好像一眨,就會掉落在地,然後破碎掉。「如果我不是思思,那麼思思去哪了?」
韓復周只有她一個女兒,韓念看過自己小時候在襁褓中的照片,也因為好玩和好奇看過出生證,免疫卡這些東西,無論是哪樣,上面都只有她一個孩子,唯一一個。
「思思在泥石流中遇難了。」蘇海梅說,「韓復周的女兒,在白墨縣那場泥石流中,縣中心小學組織了chūn游,遇難了一百多個學生,其中就有韓復周的女兒。所以……你不知道?一直以來你用都是他女兒的身份?扮演他去世的女兒?」
縣中心小學,韓念雖然不記得以前的事,但她記得自己轉學到M城的時候,在她的履歷表上確實這麼寫的,她曾經就讀於白墨縣縣中心小學,她的大名叫韓念,父親常常叫她思思。
「我不記得八歲以前的事了。」此時的韓念似乎除了搖頭外什麼也做不了。只是否認,否認她的認知,否認她的記憶,甚至否認她二十八年的全部人生。「我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他、他們說我生了一場大病,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他們說我叫韓念……他叫我思思……都是他們告訴我的……」
韓念從沒有懷疑過自己的身份,或者說,她不可能去懷疑自己的身份,這樣的事太過……像一個玩笑?荒唐得讓她想笑卻笑不出,她多希望蘇海梅告訴她這是一個惡作劇。
然後她們一起放聲大笑,真的,她不介意別人這樣耍自己,只要這不是真的。
可是她不斷地否認,蘇海梅在在不斷地肯定,「韓念,你不是韓復周的女兒。而且,你都父母都是因他而死……」
「我非常的確定,韓小姐。」蘇海梅說,「我沒有必要騙你這件事。你是泥石流的倖存者,也是雙親遇難的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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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郊監獄,探監室。
最近一周氣溫偏高,韓復周已經換上了夏裝的囚服,雖然他兩鬢花白,但整個人看起來利落又jīng神,jīng神矍鑠。好像只要能夠踏出這高牆鐵窗,他就可以東山再起,曾經他失去的----地位、權利、金錢,都可以再次握入手中。
只要他能夠走出去,他一定是贏到最後的那個人,唐亦天也不能把他如何。畢竟韓念是他的女兒,女兒為父親做什麼,都是應該的,而她也一定會傾盡全力。
韓念走進探監室,高跟鞋咄咄有聲地敲打在地面上。韓復周看見了自己女兒,踏著窗外金色的陽光走來,從八歲到二十八歲,整整二十年,他看著她長大,她一直都是韓復周的jīng神依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