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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6:28 作者: 抽風的漠兮
無論過了多久,韓念都覺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圓滿的時刻。有父母、有愛人、還有對未來的美好嚮往。
而范心竹卻是這樣的時候毫無預兆地告別了人世,打破了這份完滿。
那是在韓念的生日剛過不久,她和唐亦天一道去旅行。離開家後的第三天下午,韓念接到父親的電話,一瞬間天昏地暗,當即就暈倒了。
母親趁父親出差不在家的時候,服用了特殊種類的安眠藥,等到第二天中午保姆發現送到醫院時,脈搏、呼吸都已經停止了。
根據她留下的遺書判定,她是得了抑鬱症,悲觀厭世才會選擇離開人世。只是韓念從不知道母親有抑鬱症,亦或她一直以來都從容優雅、淡然自若,抑鬱症那些無感歡愉、興趣寡淡、qíng緒少有波瀾的表現在他們看來就是范心竹一貫的作風,所以沒有人意識到她的qíng緒有何變化。
而那種可以讓人快速死亡的安眠藥竟是她在一年前就準備好的,就好像她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靜靜地死去,告別一切。
家裡平平穩穩,韓復周的事業平步青雲,女兒韓念出落得亭亭玉立,她過得悠閒自得,她怎麼會厭世了呢?
這樣毫無徵兆的噩耗,讓韓念徹底崩潰了。她開始整夜整夜的失眠,去想母親為什麼要自殺,去想會不會這只是一場噩夢,她醒來就好。只是人生在世,有些事像一場夢,有些夢卻不是夢。
那份痛苦,唐亦天懂得。而他也知道,在一個人極度悲傷的時候,再多的安慰都蒼白無力,唯一能做的只有靜靜陪伴。讓她知道,她不是一個人。
時隔多年,韓念早已從當初的悲傷中走出,雖然一切還歷歷在目,但已經釋然了許多。明白那是母親的個人選擇,有些事再多的難以置信、無法理解,也只能坦然接受。
只是如今那些她一直都想不通的問題,本該放下的問題又一一在她腦中閃過,和眼下的點點滴滴jiāo織在一起,她抗拒它們的結合,可大腦卻不受控制地將它們排放整齊……
能夠監聽父親電話的人應該是母親范心竹,只是她能有機會在父親的手機上動手腳,也只有她才能把儲存卡夾進了自己的書里,她聽到了什麼,卻不想告訴別人,她打算隱瞞什麼,卻瞞不住自己。
而那些東西給她的衝擊太大,她開始抑鬱寡歡,她開始厭世消極,最終選擇了自殺……
當這些念頭在韓念的腦中聚集的剎那,她猛然驚坐起身。一身的冷汗浸透了衣服,身上卻又是火燒火燎的燙,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覺得冷還是覺得熱。一旁的鬧鐘上幽暗的藍色數顯,告訴她此刻是凌晨3點。
唐亦天揉眼醒來,「怎麼了?」
她想說一句沒事,一張嘴卻發現果真咽炎發作了,整個嗓子像是被無數根針扎著,痛得說不出話來,她搖搖頭,喑啞著回答,「想上……廁所……」
她掀開被子下chuáng,才發現自己幾乎站不穩,睡一覺就能好,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衛生間裡明亮的白燈照著韓念煞白的臉色,過高的體溫燒得她嘴唇起了一層白皮,gān裂地貼在粉色的唇上,把唯一有血色的地方也遮住了,映在鏡子中的人像一張紙片,毫無生氣、脆弱無力。
她撐著冰涼的大理石台面讓自己站穩,一遍遍地默念,「他不會騙我,他不會騙我,他不會騙我……」沙啞的聲音在空寂的夜晚裡輕得像微風,又像深秋時夏蟲喑啞悲愴的嘶鳴。
是的,韓復周曾經和她說過----「思思,爸爸絕不會騙你。」
在這個世界上,她相信唐亦天,卻也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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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不看醫生,光靠躺著,韓念的病到了第三天就更重了。而她還是既不肯去醫院,也不肯吃藥。唐亦天被她氣得沒轍,問她,「你是不是在我面前就這麼作?」
她懶懶地一笑,反問,「那我換個人?」
唐亦天伸手在她慘白的笑臉上輕掐了一下,「我已經約了蘇海梅,你好好休息,我去找她就好。」
韓念握住他的右手,骨節分明的手掌是那樣可靠又有力,「亦天……」她覺得心像被利刃一點點剜著,一片片割得血ròu模糊,她知道這件事太過殘忍。「你還是覺得……你爸是被他害的嗎?」
如果唐亦天那樣堅定不移,就像自己一樣,那麼對他來說,即使只是保住韓復周的命,恐怕也是一種無法原諒自己的痛苦與折磨。
她知道,自己因為還愛著他有多麼煎熬,而他只會比她更加煎熬。拉著一個人緊緊不放,讓他陪著自己墜入地獄,這是愛,還是自私,還是因為愛本身就是一種自私?
他反手輕輕握住她,「我答應過你。」在這個世界上,我答應過你的事,每一件都會做到。
「嘭嘭!」兩聲敲門聲,小耀靈像顆出膛的子彈衝進了房間,「媽媽!我放學啦!」
一進門就看到媽媽飛快的用手抹了抹眼睛,他立刻兩腿一瞪就往chuáng上爬,「媽媽,你怎麼哭了?爸爸打你了?」
唐亦天單手拎起這個小調皮,把他放到一米開外的安全距離,「我哪敢打你媽媽?是你媽媽不肯吃藥。」
耀靈又往媽媽身上撲過去,可唐亦天怕他被傳染,拽著一他襯衣的後領,任由他兩隻小手在空中亂劃,像只在水裡撲騰的小海guī。
「媽媽你怎麼不聽話啊?你是不是怕藥苦?不吃藥就沒有小紅花呢!」
韓念皺眉瞪了唐亦天一眼,怪他拿小孩子來bī自己。現在她只好硬著頭皮忽悠耀靈,「沒有啊,媽媽是想等一會再吃,因為水燙……」
耀靈立刻扭頭看爸爸,唐亦天鬆開抓他的手,端起杯子咕嘟了一大口以證明杯子裡的水溫度正好。
韓念沒轍,恨恨地抓過藥片丟進嘴裡,她不就是想多磨蹭幾天病得暈乎乎得就不用煩惱了嗎?
看媽媽一口把藥吃了,耀靈立刻豎起大拇指表揚媽媽,「媽媽,真勇敢!你忘了嗎,你說不吃藥的話,什麼都會忘記呢!」
關於她小時候生了一場大病的事唐亦天也知道,接過她手裡的空杯子,唐亦天也打趣了一句,「你要是連我都給忘了,怎麼辦?」
耀靈鼓搗著小腦袋點頭附和,「對!還有耀靈呢!不能忘記的!」
韓念看了這對父子一眼,淺淺地笑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失去一切也不想忘記的,確實有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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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天約了蘇海梅周日的午後見面,蘇海梅似乎並不意外他來找自己。從她的話語裡,唐亦天能感覺到,蘇海梅覺得他應該和她是同一陣營的,只是這些他都沒和韓念說。
清早他起來時,韓念還沒醒,她最近病得昏昏沉沉,可實際睡得都很淺,昨晚醫生給她加開助眠的藥,她才能睡得這麼沉。
唐亦天悄然起身下樓,打開一間平時上鎖的房間。大概還是一周前打掃的,chūn天gān燥灰塵大,屋子裡竟落了一層薄薄的灰。這裡放著唐亦天父親康凱和妹妹唐亦柔的靈位和遺物。
拉開窗簾,陽光下空氣里那些細碎的微塵變成了透明的金色。
悶沉的一聲,雙膝落地。
迎著光,那些微塵震起又落下,地板上拉出長長的灰影,高大而清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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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adise私人會談的包廂,絕對的隔音,安全,沒有任何人可以來打擾。
蘇海梅來的時候,唐亦天正在沏茶。
「聽說唐先生手受傷了?」蘇海梅坐下,客套了一句。
唐亦天抬起左手微微動了動,「一點小傷,今天剛去了繃帶。」
蘇海梅笑了,「聽說是英雄救美,還把顧家老太太氣得不輕?」
「我以前還不知道賀太太的消息這麼靈通。」唐亦天遞上一杯茶,蘇海梅客氣地接了過來。「唐先生消息也不比我差。」她笑了笑,暗指他竟然知道自己從沈瑜手裡得到資料的事。因為沈瑜曾和她保證,這件事絕不會告訴任何人。
「既然我們都是消息靈通的人,那就別繞彎子了。」唐亦天開門見山,「我想要那份資料,你開價吧。」
蘇海梅微微蹙眉,略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他一眼,「唐先生是不放心我?」
「我比你晚一輩,這裡也沒有外人,賀太太還是叫我名字就好,太過尊敬我承受不起。」唐亦天客氣地說,「另外,我並非不放心你,而是我和你的目的不一樣。」
「你不想要韓復周死?」蘇海梅剛端起杯子送到嘴邊,又放了回去,「可是……」
唐亦天坦白,「可是我是把他送進深牢大獄的人?沒錯,我是恨他,可是我想留著他的命。」
蘇海梅稍稍一愣,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因為韓念?」
「那麼賀太太你呢?」他反問了一句,「據我所知,賀家和韓家並無任何過節,可是賀太太卻一直恨韓復周,甚至當年的儲存卡……也是你寄給我的吧?」
「……」蘇海梅沉默了一會,「是的。你猜到了?」
「這個世界上,只要做過的事,就一定會被知曉。未必要靠猜。」他抬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剛泡好的銀針,賀太太還是先喝一口,我們接下來要談的還不少。」
蘇海梅淺酌了一口,卻沒有品茶的心思。唐亦天問,「賀太太你,為什麼一直恨韓復周?甚至比我還想要他死?」
蘇海梅放下杯子,一張眉目動人的臉此刻yīn郁幽沉。「如果你是來要走文件保韓復周的話,恕我無可奉告,我也沒什麼能和你繼續談的了。」話不投機半句多,說著拿起包就走到了門口。
「NSJ和盛世還有合作,而且你知道如果我和顧氏聯手,賀家基本沒有贏的可能。」唐亦天並不願意用這樣的手段來對付蘇海梅,一來,她與自己毫無過節還是長輩;二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做法代表了正義,而唐亦天此時卻不是。
他覺得諷刺,覺得自己可笑又可悲,甚至不忠不孝,他沒有任何資格去問蘇海梅要那份文件,可他卻又不得不為之。
蘇海梅也是這樣看他的。
她猛然轉身,小巧jīng致的水晶手包就一下砸了過去,唐亦天沒有躲也沒有避讓,看著那尖銳的稜角砸上自己的額角,濕熱的液體湧出來沿著眉眼流淌,視線里鮮紅一片。
「唐亦天!虧我看你當初拼勁全力整垮韓復周,還覺得你是個有血xing的男兒!如今看來你也只是個為了女人就什麼不管不顧的窩囊廢!你對得起你父親嗎?!你竟然想要留韓復周的狗命!他那樣的人,死一百次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