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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謝憑寧還說,如果不是自己已經上班,單位里又臨時有急事,他一定會親自開車去接旬旬。
旬旬恍惚道:「讓你費心了。」
她一時之間很難適應這個為她奔忙的前夫。他們還在一起的時候,有一回她去買菜,卻被大雨困在超市里,謝憑寧的單位就在不遠處,他明知道妻子這個時候有可能還沒回家,卻沒有想過順道接她。旬旬一直等了阿個小時,天都黑了才打到車回家。倒不是說他的心腸有多硬,對妻子有多壞,他不是那樣刻薄的人,只是沒有想起。太多的分離都不是出於怨恨,而是因為疏忽。
謝憑寧說:「你跟我客氣什麼。旬旬,你放心,你媽的事我會想辦法。我有朋友在公安局,已經打過招呼,一定會儘快找到那個騙子。你先別想著賣房子的事,我手上還有點兒錢,讓你媽把借親戚們的都還了。」
旬旬的眼前仿佛出現了個大救星,可是她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即使端著這份午餐的人是她的前任丈夫。
「謝謝你。但是你沒有必要去為我做這些。」她對謝憑寧說道。
謝憑寧有些失望,自我解嘲道:「我們是離婚了,但是有必要把界線劃得那麼清嗎?是,過去我對你不夠好,我忽略了你……」
旬旬忽然打斷了他,「我媽對你說了我和池澄分手的事?她是不是還對你承諾了什麼?」
謝憑寧一愣,語氣一滯,接著說道:「其實你媽說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人是挺賤的,chūn節前家裡大掃除,鐘點工從chuáng底下清理出一個應急包。我記得以前每隔一段時間你就會更換裡面的水和gān糧什麼的,那時我總覺得這樣很可笑。我讓鐘點工打開應急包看看,裡面的東西都過期了,她問我要不要扔掉,我竟然有些捨不得。就是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才想起你還在身邊的日子。我們本可以做一對白頭到老的夫妻,可惜現在已經過了保質期。
應急包我原封不動地放回了原來的地方。旬旬,大概我們都走了一截岔路,但或許還來得及回頭,我……我希望chuáng底下的應急包能由你親手換上新的東西。」
這段話對於從不擅長表達自己qíng感的謝憑寧來說並不容易,他急促地說完,便是長長的屏息等待。
旬旬百感jiāo集,這就是所謂的前夫回頭?很多時候,並非失去後才懂得珍貴,而是失去後明知沒什麼了不起,但心裡某處就是空出了一塊。
她應該拿出骨氣大聲地拒絕,人們都說,好馬不吃回頭糙,因為回頭糙多半沾染了別人的口水。但如果前方只有荊棘,你要不要吃?再走幾步就可能餓死在路上,你要不要吃?更何況大多數人都不是什麼好馬,繼續尋尋覓覓遇見的也只是枯藤老樹昏鴉,回頭只需要一剎那的妥協和勇氣。
旬旬嘗試過與謝憑寧白頭到老,雖然失敗了,可這並不代表他們不具備那個能力。相反,他們都是甘於平淡的人,經歷了各自的挫折,也許更容易珍惜來之不易的平凡人生。
擺在渴望安定的趙旬旬面前的,是一個誘人之極的抉擇。然而她並沒有思考太久,就對謝憑寧說了「不」。她可以步行下山,但池澄怎麼辦?
她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也許中了那一碗水的蠱惑。一個謊話往往需要無數個謊話來圓,那是否同理可證,一夜的荒唐也註定要用無數次荒唐來彌補?
旬旬和滾嫂一塊兒回到了小屋。木棧道上還是濕漉漉的,她們走得很小心,因為都知道有人在等著她們回家。這一來一回耗費了不少時間,當那問白灰脫落的舊泥磚房在望,天色已近huáng昏,山那頭竟然看到了久違的夕陽。
滾哥在屋前清理他的旱菸斗,不遠處靠門坐著的竟然是連日未能下chuáng一步的池澄。他腿上蓋著塊厚毯子,身上披著旬旬的衝鋒衣。滾嫂又笑著說了什麼,旬旬還是聽不懂。她踩著一地被雨水泡爛了的紅色鞭pào紙,朝屋前的人越走越近。
滾哥站起來示意妻子去做飯,池澄似笑非笑地看著旬旬,什麼都沒說。旬旬忽然覺得,他是能夠明白滾嫂話里的意思的。
旬旬放好了池澄的行李,回到屋門口問他為什麼要在門口chuī風。池澄拒絕被她攙扶回房問,他說自己快要霉爛在chuáng上,忽然發現自己比前一陣好了許多,可以在有人幫忙的qíng況下走上幾步,那感覺別提有多好。
既然如此,旬旬也沒有勉qiáng。她搬了張矮凳子坐在池澄身邊搓洗兩人昨晚換下來的衣服。池澄一下又一下地晃著他沒有受傷的那條腿,端著面小鏡子刮去滿臉的胡楂,一不小心碰到剛結痂的劃痕,哎喲一聲呼痛,又繼續哼不成調的歌。
旬旬洗好衣服,吃力地擰著牛仔褲的褲腿,他嘲笑她的笨拙,讓她走近些,單手抓住另一端替她擰chuáng單。
屋裡很快飄出了菜香,滾哥出來叫他倆吃飯。旬旬扶起池澄,他一跳一跳地往前,忽然摸了摸旬旬攬在他腰間的手。
「你的手真涼。」他說。
旬旬笑笑,以為他終於懂得體恤她冷水洗衣的辛苦,哪知道他下一句話又混帳了起來。
「你洗衣服的樣子像個老太太。」
旬旬沒好氣地回道:「穿碎花睡裙的才是老太太。」
「我希望你說我是老頭子。」他大言不慚地說。
旬旬故意沒有提醒他腳下的門檻,他果然光顧著占口頭便宜,獨立支撐的那條腿磕到障礙物,差點沒摔個四仰八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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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兩個人的夢話
這晚餐桌上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好菜,卻因為池澄到來後首次坐在桌邊吃飯而顯得有些不尋常。滾哥為此給在座的人都滿上了自家泡的藥酒,尤其讓池澄多喝幾杯,說是對他的傷有好處。
池澄喝不慣藥酒,總覺得有股怪味道,奈何山里漢子的勸酒熱qíng讓他著實難以招架,硬著頭皮灌了幾杯。不一會兒,熱乎乎的酒勁蒸騰上來,渾身的寒氣和傷處的痛楚不知不覺間被驅散了不少,他不由得也來了興致。
旬旬吃好了飯,收拾碗筷去廚房給滾嫂幫忙時,他還在和滾哥你來我往地喝得不亦樂乎。不多時,喝得都有些醉意的兩個男人便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什麼距離感什麼世界觀人生觀的差異通通拋到九霄雲外,話題從國外求學的趣聞到生意場上的鉤心斗角再到山林防火須知和如何在chūn天捉狍子,什麼都值得再來一杯。
等到旬旬洗好了澡準備睡覺時,只見他們倆無比認真地湊在小餐桌前,就著昏huáng的燈泡,不知在合計什麼。她好奇地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原來竟是池澄趁著酒勁,給準備承包山林的滾哥做了一份有模有樣的投入產出分析表。
到最後,滾哥趴在餐桌上呼呼大睡,旬旬幾乎是連哄帶嚇地把意猶未盡的池澄拉回了房間。睡前她用熱水給他擦身時他便開始不安分起來,厚著臉皮胡攪蠻纏,弄得水花四漸。旬旬頂著一張大紅臉,扔下毛巾不再管他。
池澄只剩下左腳的傷還未愈,衛生所的大夫今天剛來換了藥,說恢復的qíng況十分理想。雖然夾板還沒拆,但他已經能夠小幅度地在chuáng上翻身。旬旬被他從後面抱著,實在忍受不了他有意無意地上下其手,一邊掙一邊啐道:「剛好了一點兒你就原形畢露,就不怕重新折了你的腿?」
池澄用臉頰在她後頸輕輕地蹭,不要臉地說:「這不怪我。你都不知道滾哥的藥酒是用什麼泡的!不是鹿鞭就是虎鞭,全是大補的玩意兒,你就忍心看我七孔流血?」
旬旬哭笑不得,拿開他這隻手,另外一隻又不依不饒地纏了上來,不用轉身她都能嗅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
「當初就應該摔得你七孔流血!你再動試試看,麻煩你有點兒酒品行不行。」
池澄笑著說:「你跟我說酒品,你喝多的時候比我沒品多了。」
「胡說!」
「我要是有一句假活下次摔成太監。你是不是真的全忘了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記得一清二楚。」
旬旬雖知道他素來詭計多端,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想到三年前的那個晚上,還是不禁心中一動。她有些害怕卻又期盼撥開籠罩在她記憶中的密雲,於是轉過身問道:「你後來故意帶我去那棟大廈砸杯子,是不是就因為那晚我們就住在樓下的酒店?」
池澄埋在她胸口不住點頭,「看,你也不是一點兒都不記得的。」
「我記得的都是醒來離開後的事……那天晚上我應該是醉得不省人事,就像一攤爛泥吧。」她心存僥倖地說。
池澄一點兒餘地都不留地打碎她的幻想。
「什麼一攤爛泥?有你那麼主動的爛泥嗎?你想說自己不省人事,把過錯都往我身上推,想都別想!」他故意說得繪聲繪色,「你不知道當時你有多搞笑。我是很純潔的,一心一意把你送到好表舅指定的房間休息一晚,你話癆我都忍了,向我灌輸你莫名其妙的人生哲學我也忍了,結果剛把你扶到chuáng上,我還來不及站起來,就被你泰山壓頂地按在chuáng上。」
旬旬心想,不會吧,難道是潛意識裡付了錢的感覺讓她那麼放肆地為所yù為?
池澄繼續挑她最不想聽的說,「最好笑的是,我還想表現一下不乘人之危的cao守,好不容易掙開,鼓起勇氣背對你說了幾句心裡話。我說得多qíng真意切啊,純潔的心小鹿亂撞一樣,誰知道一回頭,你居然把衣服都脫好了……」
「怎麼可能!」旬旬面紅耳赤,除了否認別無他法。
「我當時也以為自己腦子出現幻覺了。你一個勁地傻笑,說什麼『君子坦dàngdàng,小人藏JJ』,非把我剝成君子……我那時懂什麼?全都是被你教壞的!」
旬旬後悔司他這些事了,她想用腦袋去撞牆。那句「君子坦dàngdàng」是曾毓某段時間裡的「名言」,自己不知怎麼竟被潛移默化地洗了腦。壞榜樣的影響果然是立竿見影的。
「好了,你喝多了別說話。」她趕緊打住。
他還在笑個不停,旬旬都能夠感覺到他笑時胸腔的振動。
「怎麼辦,剛說到有趣的地方。我被你哄得稀里糊塗上了chuáng,剛動了一下,你又推我,和我商量說你是處女,這樣會不會很吃虧……」
「我已經睡著了。」旬旬絕望地說。
池澄將她扳過來,笑著說:「我很誠懇地回答你,我也是第一次,這樣大家就扯平了。」
旬旬推了他一把,發現自己手心觸到的是發燙的肌膚。
「你怎麼……」能在負傷的qíng況下那麼迅速地把衣服脫完,這樣是不是也算得上「身殘志堅」?
池澄含糊不清地說:「就讓我做一回『君子』吧。」
他的腳仍然不便動彈,旬旬的掙扎有幾分投鼠忌器的意味,或許她本就沒有鐵下心拒絕。池澄的藉口是滾哥珍藏已久的補酒,她心中卻只有一碗泛著白色水沫子的井水,還有不知是真是假的回憶。她暫時忘記了前車之鑑,忘記了他做過多麼可惡的事,在他身邊,她總能被勾出靈魂深處陌生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