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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這話說著,頂上的樹葉已經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比尋常的雨點要更凌厲。

    池澄苦笑:「我都不知道該說你料事如神還是烏鴉嘴。」

    旬旬已經給自己和他都套上了一次xing雨衣,身邊樹葉枯枝雖多,但cháo濕得根本無法點燃,她把僅有的一條備用chuáng單裹在池澄身上為他留住一點體溫。

    「算你厲害,你到底從哪裡看出今晚會有凍雨?」

    旬旬說,「從天氣預報里。」

    池澄笑了起來,可他的意識仍在逐漸模糊,冷成了他唯一的感受,進入殘存思維的最後一個畫面是火把的光亮,然後人聲逐漸密集。他離開了一個懷抱,被人抬了起來,可手依然抓住另一隻手不肯鬆開。

    第三十二章:別無選擇的依存

    池澄好像立身火海,周身每一寸都被灼燒得劇痛無比,掙扎中遙望遠方,焦黑殘垣的另一端卻是一片寧靜的海,旬旬站在淺灘,聽到他的呼喊,回過頭輕顰淺笑,梨渦若隱若現。他不顧一切地想要衝到她的身邊,卻發現一條腿已經被烈焰團團裹住,她的身影和笑容都越來越遠。

    他在絕望的驚呼中驚醒,發覺自己身下已不再是濕漉漉的荒糙,沒有打在臉上生疼的雨夾雪,沒有凜冽的山風……雖然痛楚的感覺清晰依舊,但是他很快明白自己已經脫離了險境。

    他用尚能動彈的那隻手略撐起身子,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並不是醫院,也不是酒店,而是一處簡陋的民房。雖然窗外依稀能看出是白天,但bī仄的房間裡黑dòngdòng的,烏黑斑駁的牆壁滲出一種老房子特有的霉味。他睡在一張鋪著棉絮的木板chuáng上,周遭唯一的擺設是張破竹椅。

    池澄疑心又是場夢,單手摸索著自己。臉上的創可貼換成了紗布,左手也同樣被厚厚一層紗布裹著,想坐起來,腿部劇痛難忍。他驚恐地掀開被子,幸而兩條腿都還在,只不過其中一條被打上了簡陋的夾板。

    身上穿著的舊衣服不甚合身,不但有點緊,還有著恐怖的小碎花……池澄扯著衣服四下張望,旬旬並不在他身邊。腦子裡僅存的念頭就是大聲喊她的名字,剛張嘴,喉嚨被火炭灼過一樣地疼,他想像中的大吼只不過是有氣無力的低喚。

    池澄忽然有了個離奇的念頭,自己該不會是穿越到某個陌生的時空了吧?好在這時視線掃到了覆蓋在被子上的橘紅色衝鋒衣,他這才把懸到嗓子眼的那顆心略略放下。那是某人的終極裝備,既然衣服還在,就算是穿越到原始社會,至少她也不塊過來了。

    正想著,房間裡的木門「咿呀」被人從外面推開,旬旬懷抱著一堆衣物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戴頭巾的中年婦人。那婦人手上端著碗,一見他醒了,笑著說起了他不怎麼聽得懂的方言。

    池澄從頭到尾都不怎麼搞得清狀況,只能用眼神傻乎乎地追隨著旬旬。婦人放下碗又比手畫腳地說了幾句之後,掩門走了出去,只有旬旬和他繼續留在房間裡。

    旬旬把手上抱著的東西放在池澄的被子上,他一看,那是原本應穿在自己身上的衣服,即使疊好了,仍能看到外套上撕出的幾道大口子,牛仔褲也有破損,不過都已經洗得gāngān淨淨。

    他被旬旬按回chuáng上,拉好了被子。

    「你別再弄出個感冒什麼的,我沒那麼多jīng力照顧你。」旬旬說。

    原來他們在崖下待了近四個小時之後,就被巡山員發現了。一片漆黑之中,將人吸引過來的是旬旬手電筒的光。巡山員是附近村寨的山民,當即回到村里找來同伴,合力將他倆救了回去。眼下他們便是在發現他們的巡山員家中,剛才端碗走進來的是他的妻子。

    池澄得知自己睡了一天一夜,也就是說,現在已經是大年初二的中午,他難以置信地問旬旬為什麼不把他送到山下的醫院。

    旬旬告訴他,光是為了給他找大夫,這屋的男主人已連夜冒著雨雪翻過一座山頭,千辛萬苦才去相鄰的自然村把衛生院的人請來。現在傷口已經得到處理,他除了外傷,就是左腿脛骨骨裂,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這幾日天氣糟糕得很,山上連下了兩天的凍雨,公路基本上都結冰了,山路崎嶇濕滑,根本不可能通車,總不可能用架子將他抬下山去。

    「他們告訴我,每年到了這個時候都是這樣的天氣,除了那些打算在山上打持久戰的攝影發燒友,基本上不會有人選擇在這段時間上山,你敢說你事先一點兒都不知道?」旬旬側身坐在chuáng沿對池澄說道。

    池澄臉色yīn暗不定,過了一會兒才嘟囔道:「我哪知道會這麼倒霉。」

    旬旬苦笑,他說的「倒霉」想必是指沒有預料到會摔下山。在他的原定計劃里,一定期盼著雨雪封山最好,那樣她就算是吃了大虧,一時間也走不了,只能留在酒店裡任他欺凌。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都是報應!

    池澄把烘gān的衣服拔到一邊,指著自己身上的「小碎花」朝旬旬質問道。

    「我身穿的是什麼鬼東西?」

    屋裡的光線不足,他看不清旬旬面上的表qíng,只知道她扭開了臉。

    「那是我帶來的衣服,你渾身沒一處gān的地方,不換下來怎麼可能?男主人的衣服又怕你不肯穿,到時候來找我的碴!反正……我的睡裙也寬鬆得很。」

    「你是說我從抬回來之後就一直穿著這個?」池澄想到自己身碰上小碎花睡裙被人包紮、上夾板,也不知道這房間裡還有誰進進出出看見了,頓時有一種恨不得摔死算了的念頭。

    旬旬的聲音聽起來像在忍著笑,「也不是很難看嘛。剛才那個大姐就說你長得比村裡的姑娘好看。」

    池澄怒道:「你當我白痴?你能聽懂她說的方言?」

    「十句里能懂一句。」旬旬說。

    「你就能聽懂奚落我的一句!反正我都這樣了,你就笑話吧。」他賭氣用單手去脫身上的衣服,想要換回自己原本的穿著,無奈獨臂人不是那麼好當的,他傷口未愈,動作幅度稍大,便疼得臉都扭曲了。

    「你笑什麼,看見了還不來幫幫我?」池澄惱怒地說。

    旬旬把他的手從衣服上拿了下來,勸道:「你忍一忍吧,腳傷成這樣,誰敢往上面套褲子,要是留下後遺症什麼的……」

    「你怕我瘸了要照顧我一輩子?」池澄搶白。

    「誰跟你有一輩子?」

    池澄聞言一愣,想想冷笑道:「是啊,你算得那麼jīng,長期飯票哪裡沒有,用著找張過期的,別說還缺了一角。」

    旬旬忍著氣,「我們是怎麼回事你最清楚,你就算徹底癱瘓了也和我無關。

    之前那些事我不想再提了,我可憐你才照顧你!」

    「我用得著你可憐?」池澄變了臉色,掀開枕頭被子到處看,又對旬旬說:「把我手機給我,我現在就找人把我帶下山。」

    旬旬從chuáng尾找到他的手機,一言不發地扔到他的手邊。

    果然,他第一個拔的是周瑞生的電話號碼,把手機放在耳邊聽了半天,想必是也打不通對方的電話,才記起那傢伙做的好事,現在多半已捲款潛逃。他又想起自己還有車停在山下,一個電話打到景區停車場值班處,等了好一會兒才得到答覆,他的車根本就不在那裡,周瑞生送他們上山的當天就已經把車開走了。

    池澄氣得滿眼冒火,「那王八蛋連我都要擺一道。」

    他去翻手機通訊錄,裡面長長一串電話號碼,有他父親,有公司同事,有客戶,有各式各樣的狐朋狗友,剛是從頭翻到尾,誰是那個能頂著雨雪冒著危險來接他照顧他的人?一個都沒有!他悲哀地發現在這種時候自己能夠想起來的,除了那個為了利益什麼都肯gān的無恥小人周瑞生,就只剩下正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那個人。從另一種意義上也就是說,他現在指望不上任何人。

    他當著旬旬的面將手機扔到了chuáng尾,重重躺回了chuáng上,由於低估了木板chuáng的硬度,疼得大叫了一聲。

    旬旬背對他,在chuáng尾整理烘gān的衣服。她以為他睡過去了,或是昏過去了,安靜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他在被子小聲說道:「我想上廁所。」

    「什麼?」旬旬不能確定地回頭問道。

    「我說…我想撒尿!」他抬高聲音,卻徹底沒了盛氣凌人的威風,見旬旬還沒動靜,不qíng不願地半撐起身子,一字一句地說,「請你扶我去上廁所!」

    旬旬沉默地從chuáng下拿出一個貌似尿盆的容器。

    「什麼?」他用那種「你開玩笑吧」的語氣表達自己qiáng烈的抗議。

    旬旬明確告訴他:「你迷迷糊糊的時候又不是沒有用過,在你能下chuáng之前,這都是解決那方面問題的唯一途徑。」

    池澄死死看著她,直到確信這是真的,垂頭喪氣地說,「你先出去。」

    「你確定你能準確無誤地尿進去?」

    「趙旬旬……」

    旬旬面無表qíng地說:「反正到這兒之後我什麼沒做過?就算是你,這種時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解決問題之後,旬旬扶池澄回去躺好,她走到chuáng的對面,將一扇小小的木窗支了起來。池澄震驚地看著窗外白茫茫的群山,傳說中的谷陽山霧松終於出現了,可是他從未想到他會是在這種qíng況下陪著她一塊兒看。

    救下池澄和旬旬的巡山員姓「滾」,這是山裡的侗族人特有的姓氏。池澄跟著旬旬將他們夫婦稱作「滾哥」、「滾嫂」,真實覺得彆扭,多叫幾聲也就習慣了。

    滾哥夫婦都是樸實熱心腸的好人。滾哥為了池澄的傷口四處奔波求醫不說,還慡快地收容他倆住在自己家,直到池澄傷勢減輕或天氣好轉為止。他還到老鄉那裡要回上好的野生田七來用野山豬的骨頭熬湯,據說對骨傷有特殊的療效。滾嫂則是典型的當地侗族婦女,不太會說普通話,與旬旬他們溝通一般是連說帶比劃,生活起居方面全賴她細心照料,恨不得連飯都端到chuáng前。

    旬旬心知滾哥夫婦的日子過得並不容易,他們兒子在外打工並未回來,雖說是大過年的,但每頓飯拿出來的都是家裡最好的東西。她深感麻煩了別人許多,除了照顧池澄,閒下來便在滾嫂身邊,自己能做的活計就幫一把手。

    因為滾哥家裡只有兩處可以住人的房間,加上發現池澄和旬旬時兩人依偎在一起,所以他倆理所當然地被認定是一列結伴旅遊時不幸發生意外的小qíng侶。旬旬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和池澄的關係,因為有時候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也就沒有刻意澄清,免得給別人增添麻煩,於是夜裡她和池澄一起睡在滾哥兒子的房間,這樣也便於照料受傷的人。池澄對此也沒有發表意見。

    到了夜裡,兩人睡在一張chuáng上。雖然不久前他們剛分享了對方身體最隱秘的快樂,但這時各懷心事,同蓋一chuáng被子,便顯得分外尷尬。池澄剛清醒過來的那天晚上,旬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見他像是睡著了,才輕手輕腳睡在靠里側的那一面。池澄也不知道有沒有被吵醒,他身上有傷,大咧咧的躺著,一個人幾乎占據了大半張chuáng,旬旬也不能計較,身體幾乎貼上了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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