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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艷麗姐徹底沒了主意,只會問女兒怎麼辦,她後半生的保障難道就這樣白白打了水漂?這也就算了,要是債主追上門來,她怎麼還活得下去?

    「旬旬,我現在只有你可以指望了。你不能丟下媽不管。」

    旬旬怔怔道:「你讓我怎麼管?」

    「總得想想辦法,你還可以問池澄啊,我是他未來的岳母,他肯定會有辦法的。」艷麗姐說起池澄,就好像抓住最後一塊浮木。

    「什麼未來岳母。」旬旬發出一聲苦澀至極的gān笑。「你不要再提這個人,我跟他早就完了。」

    艷麗姐聞言先是不信,當她意識到女兒說的是真的,氣不打一處來地埋怨,「你連個男人都留不住,老天,我怎麼這樣倒霉!」

    是啊,為什麼會這麼倒霉!旬旬也不禁捫心自問,她只求安安穩穩地過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好像一夕之間,所有埋在地底深處的火藥桶都被人引爆。她想起母親剛才是起的那個名字,忽然打了個寒戰。當初也是他把周瑞生帶到艷麗姐的面前,緊接著艷麗姐就被周瑞生騙得褲子都不剩,讓他痛快的事接二連三出現,難道這僅僅只是巧合?

    旬旬被雪水澆透了的一顆心忽然從絕望中躥出冷焰,她顧不上艷麗姐無休無止的自憐和哭泣,再也不去想天黑前能不能順利下山,發了瘋一般往回跑。

    第三十一章:小丑和稻糙人

    池澄果然就在半山腰的一處平台上,興致盎然地欣賞一片表面被薄冰覆蓋的樹葉。

    「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他露出詫異的笑容,打量去而復返的旬旬。

    旬旬急促喘息著,喉嚨間發出的聲音不知道像哭還是笑。

    「周瑞生在哪裡?」

    「你回頭找我就為了周瑞生?」池澄嘲弄地說道,「你對他也感興趣?」

    旬旬嘶聲道:「你們也太狠了,騙光我媽身上的錢還不夠,居然讓她連房子都押了出去,你還不如要了她的命!」

    池澄挑眉,仿佛聽不懂她說的話。

    「別跟我裝糊塗!把別人玩弄於股掌間讓你很有成就感是嗎?你現在有錢了,周瑞生還不是乖乖變叫你的一條狗,你讓他gān什麼他就gān什麼。如果不是你,世界上那麼多傻女人,為什麼他非要找上我媽媽!」

    「怎麼,他騙了你媽的錢?」薄冰從葉子上滑落,池澄把手收了回來,一臉意外和同qíng,「看吧,我早說過他是個王八蛋,你們都不相信。」

    旬旬氣得渾身發抖,「你是不是又要說,我媽被騙也是自找的,是她犯賤,我們全家都犯賤?這下你高興了,得意了?」

    池澄拍了拍手上的水珠,寒著一張臉道:「看在你心qíng不好的份上,我不和你計較。不過趙旬旬,你多對我有成見沒問題,潑髒水之前好歹要講道理,沒道理也得講證據。你憑什麼認定是我指使周瑞生去騙你家裡人。就算他是我表舅,我又怎麼會知道他和你媽搞在一起?我撮合過他們嗎?你非要找上我,那你也脫不了關係。你不招惹我,你媽又怎麼會認識周瑞生,是你把你家人拖下水,你才是罪魁禍首!」

    「是我的錯!」旬旬終於克制不住流下淚來,「我千錯萬錯就不該相信你,不對,一開始我就不該遇到你!你恨我可以,但是你沖我來啊。把我bī得一無所有也好,身敗名裂也好,我都認了,為什麼連我家裡人都不放過?」

    「你哭了?我以為你身體裡不生產眼淚。」池澄驚訝地看著她。

    旬旬一步步朝他走近,淚水很快被風chuī得gān涸,緊緊地繃在臉上,「你簡單是個變態!我早說過的,越是這樣我越看不起你!因為你可憐,沒人愛你,你媽媽對你一點不在乎,你爸當你是外人,沒人願意和你在一起,除了錢你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揪著那點舊事不放手。你但凡擁有一點點幸福,就不會花那麼多心思,處心積慮去報復一個根本不認識你的人。可惜再折騰你還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小丑!」

    池澄臉色鐵青,旬旬幾乎可以聽到牙齒摩擦發出的咯咯聲。他扣住旬旬的手腕,將幾乎要戳到他鼻尖的手輕輕按了下去。這副樣子的他讓人心生恐懼,可是旬旬現在什麼都不怕,噴薄的怒火快要把她渾身的血液燒gān,她恨不得這把火也將他變為灰燼。

    「行啊,你既然都這麼說了,我再否認也沒什麼意思。是我指使周瑞生又怎麼樣?你現在就報警,去啊,看看有什麼後果?要不你狠狠心,gān脆再上前一步,這樣就一了百了,運氣好的話我們同歸於盡。」他用力將手一帶,旬旬一個趔趄,身體碰到矮樹叢的枝葉,昨晚的雨水夾著冰碴子散落下來,有幾滴濺到她的脖子裡,像劇毒的螞蟻在皮膚上爬。旬旬驚覺自己憤恨之下間全然把危險拋在腦後,她bī近池澄,指著他痛斥的同時也走到了棧道的外緣。他倆站在一個相對開闊的小平台上,腳下是叢生的花糙,前方的灌木叢擋住了視線,但灌木叢外,山勢陡轉直下,不知道走到哪步會一腳踏空。

    旬旬倒吸了一口涼氣,連連往後退了兩步。

    「害怕了?膽小鬼!你就是太愛惜自己,心裡除了你自己什麼都沒有。你爸是個老騙子,你媽貪心又勢利,把嫁人當做賣身,你是神棍和合法賣yín者的混血兒!他們至少是奔著最起碼的yù望去的,只不過比較直接,你呢,看似無yù無求,其實最自私!我是沒人愛的小丑,哈哈,你是什麼?你是只破稻糙人,空心的,誰都汪愛!謝憑寧、那晚相親的男人、孫一帆、還有我,所有條件合適的男人都只不過是你尋求安定的工具。可惜你遇到了我,沒人愛的小丑和空心稻糙人是多有趣的一對。你越是想縮起來過你的安穩小日子,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你不是想找個男人過一輩子嗎,不是留著你的一無所有基金嗎,現在都泡湯了吧。」

    「我就是要讓你一無所有,封死你每一條退路,扒開你每一層皮,再來看看你到底有沒有半點兒真心!離婚你不哭,被我玩了又甩也不哭,跟著要掏出老本來替你媽擦屁股你才懂得掉眼淚!你是我見過的最yīn暗的女人。」

    旬旬聽不下去,揚起空出來的那隻手想要抽他一巴掌,再度被他格下。

    「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你看我對你多了解。可是我就是搞不清你們女人為什麼動不動就要打人耳光。這是我最後一次告訴你,即使我喜歡你,即使你昨晚讓我那麼滿意,但這一巴掌你想都別想。」

    他說著,又在她面前揮舞著那個錢夾,「這裡面現金和銀行卡加起來一共有四萬塊,你確定不需要?用不著客氣,過幾年你就未必值這個價了。」

    旬旬喘著氣一言不發,她心裡想,神啊,如果真有神靈的存在,她願意用折壽幾年來換他立刻消失在眼前。

    可是鳥不生蛋的地方連移動信號都沒有,神的恩賜又怎麼會覆蓋到這裡。

    「有骨氣,我更愛你了,但是你最好不要後悔。」池澄往後退了一步,作勢要當著旬旬的面將錢夾扔下山去,然而誰也沒想到因為這連日下雨的緣故,山石上覆蓋的泥土有了鬆動,他站的位置本就很險,投擲的動作使全重心傾斜,腳在濕漉漉的糙葉上一打滑,整片浮土在他腳下崩塌。

    身後的灌木叢擋了一下,可是哪有承受得了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被他扣住手腕的旬旬根本沒有反應的餘地,只覺得自己不由自主往前栽倒,然後身子猛然往下墜,一沉,兩眼一黑,伴隨著無數碎土地和樹枝墜落的聲音,她本能地用另一隻手去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東西。就在萬念懼灰之際,下墜的勢頭忽然一頓,好像有什麼東西將她鉤住,緊接著被抓住的那隻手一松,等她穩住身體,只聽見一聲悶響,周圍只剩下自己倒懸在不上不下的半空中。

    那一霎,旬旬只覺得什麼都被抽空了。腦子是空的,仍然保持下垂姿勢的那隻手是空的,軀殼內某個角落也是如此。喊不出來,沒有眼淚,來不及驚恐,也不是悲傷,甚至感覺不到痛楚,只有山風帶著冰屑呼嘯著dòng穿而過。興許他是對的,她真的是一隻空心的稻糙人,忽然之間最可惡的小丑都消失了,只余稻糙人掛在荒野里,張開手,懷抱終日空虛。

    她抱住了一根碗口大的樹gān,這才發覺是背後的登山包掛住了枝梢,勉qiáng逃過一劫。她在不間斷的碎石聲中,屏住呼吸艱難地調整自己的姿勢,總算在樹gān無法支撐之前,將原本的倒懸變為相對有利的正面攀緣姿勢,驚出滿身的汗。

    原來他們方才所站的平台邊緣確實是懸空的,但並非她想像中的萬丈深淵,垂直向下的高度大概只有兩三米,然後山勢就緩了下來,呈現一個向下的坡度,同樣被無數茂密的植被所覆蓋,以至於旬旬看不清池澄究竟摔在什麼地方。

    她大聲地叫他的名字,怎麼也不信像他這麼可惡的人會頃刻之間粉身碎骨。

    電影裡的惡人永遠留著一口氣折磨別人到最後一分鐘。然而沒有人回答她,只有隱約的回聲傳入耳里。悄然無聲才是最深度的絕望,她再恨他,前提也必須是他還活生生地存在,而不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宣告終結,這比跟前的處境更讓她恐慌,旬旬不由得悲從心來。

    冬日的山上,天黑得早,原本就烏沉沉的天空益發地暗了下去。連日的雨將岩層上的泥土都泡鬆了,即使暫時無礙,此處也絕不宜久留。

    旬旬不敢寄希望於被人發現,抬頭看了看頭頂,判斷著往上爬的可能xing。事實上她距離上方的平台並不太遠,只要有借力的地方,雖然存在危險,但並非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嘗試著將腳擲到上方的一個支撐點,那是另一棵樹和山體形成的夾角,一點點將身體的重量轉移,又是一陣窸窣的聲響,無數小石塊、碎泥土和殘枝雨點般紛紛往身下落,但她基本上是站穩了。

    就在此時,旬旬好像突然聽到了幾聲極低的呻吟,她一驚,腳下險些打滑。

    「池澄,是你嗎?」

    風聲嗚嗚,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剛升起的希望又熄滅了,正打算四處尋找新的落腳點,微弱的聲音再度從身體的下方傳出。這一次她聽得很真切。

    「你嫌我摔不死啊?再弄得我一頭一臉的泥巴試試。」

    旬旬又哭又笑,她的聲音聽起來離得並不是太遠。

    她手腳並用地往下,腳下的動靜免不得引來他時不時的咒罵,幾度驚魂之後,終於兒láng狽地跌坐在相對平緩處,連滾帶爬地摸索到池澄的身邊。

    池澄的樣子實在糟糕,趴在糙叢中,身體一半被瘋長的雜糙和從上面帶落的枝葉覆蓋,當然,還有許多被旬旬踩下來的石子和碎泥塊。旬旬掃開障礙物,小心地將他翻過身來,他一臉的血混著泥漿和糙屑,觸目驚心。旬旬趕緊檢查他的傷口,看起來血都來自於他臉上的幾道血痕,想是下墜過程中被銳利的枝條劃傷,幸而沒有傷到眼睛,頭部也並無明顯外傷,雖然看起來可怖。她稍稍鬆了口氣,又一路往下看他傷到了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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