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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旬旬充耳不聞他的廢話,自顧做自己的。池澄沒趣,又好心提醒道:「還有陽台,半夜小偷爬進來就糟糕了……」
旬旬的下一個目標正是陽台,她走出去,朝工作人員嘴裡「風景美輪美奐」的陽台向外看了一眼,頓時汗毛倒豎。這下她確信沒有歹人會爬窗而入,因為這臨崖別墅當真依山勢而建,若是不想活了,從陽台跳下去便是萬丈深淵。雖說有玻璃的防護欄,她還是忍不住回撤,坐在遠離險境的chuáng邊仍惴惴不安,生恐這房子地基不牢,稍不留神就整個摔得片瓦不留。
池澄笑夠了,把她拉起來,說道:「吃飯時間還早,陪我出去走走。」他見旬旬不感興趣,又嚇唬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當心摔下去連個墊背的都沒有。」
旬旬恨恨地換了身衣服隨他走了出去。下午時分,山莊外雖然暫時停了雨,但天空yīn沉依舊,灰濛濛的雲壓在滿目的蒼翠之上,空氣寒洌,人卻總覺得喘不過氣來。
「我們朝這邊走。」池澄指著通往明燈山莊後面的石子路說,「我來過幾次,這條路上的風景不錯。」
旬旬收緊領口,跟在他身後。池澄邊走邊打量她此時一身的戶外裝扮,嘖嘖稱奇:「趙旬旬,你居然有始祖鳥的衝鋒衣,我真想知道你包里還有什麼讓我想不到的東西。」
也不怪他大跌眼鏡,旬旬看起來就不像熱愛戶外運動的人,她這一身所需不菲,登珠峰都沒人敢笑她不專業。以她jīng打細算的理財方式,絕不會輕易在任何不需要的地方做投入。
不過池澄轉瞬又明白了她的意圖。
「這是你為應付地球毀滅,冰川時代來臨準備的物資之一嗎?」
沒有回答即意味著他猜中了,池澄忍俊不禁,「你把它都用上了,我感到很榮幸。」
面對他的挪揄,旬旬紅著臉不咸不淡地回應道:「不用客氣。」
他一路都沒止住笑意,不經意已經走出很遠。這石子路看上去極長,像一條穿梭在綠色屏障中的白蛇。起初還能迎面遇上幾個散步回來的遊客,更往深里走,人影漸稀,風掠過松枝的聲音成了主題。
「你快點,小心沒跟上,被山裡的野人擄走了。」池澄見旬旬越走越遲疑,便在前方幾步開外嚇唬道。
他們這時正走到一個碧幽幽的水潭前,旁邊的石壁上刻著「藥池」二字,潭上架著一座窄窄的雙木橋,上面覆蓋著綠色苔蘚。這裡像是兩個景點之間的分界線,橋另一頭的石子路通向更深的密林。
旬旬經他這麼一嚇唬,索xing停下來要打道回府。
「我真搞不懂你把我帶到這裡來gān什麼?」她嘟囔道。
池澄笑道:「當然是騙你到深山老林劫財劫色。」
旬旬沒覺得好笑,定定看了他一會,扭頭就沿著來路返回。
池澄這才拽住她的手腕。
「你當真啊?」
「還不肯說你帶我上山的原因?再拿胡說八道瞎忽悠,我立刻就下山。」
池澄也低頭看她,仿佛在判斷她的認真程度。
「你害怕,為什麼還肯跟我來?」
這也是旬旬在反覆問自己的問題。她知道池澄這個人看似玩世不恭,但做事一向有著明確的目的。她再三猶豫最後還是選擇隨他上山,不但是想為困惑了自己許久的謎題尋求一個答案,更因為她驚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在這場賭博中押下了太多,全身而退已成奢望,除了用盡剩餘籌碼賭一場大贏之外別無選擇。
池澄用冷得像冰一樣的手觸碰她的臉頰,儘管旬旬的臉被凍得木木的,還是禁不住一縮。
「你看你,臉色都變了。」他還是笑,牽著她繼續往前走。「告訴你總行了吧。我帶你上山,是因為我媽的骨灰就放在這山上的一個道觀里。」
「玄真閣?」
「你不是說沒有來過?」
旬旬是沒有來過,但她父親活著的時候終日裝神弄鬼,以太乙真人的弟子自稱,雖不是什么正經的道家傳人,卻曾經在谷陽山的玄真閣里擺過算命的攤子。
「我上網看過旅行攻略。」旬旬慢騰騰走了幾步,遲疑道:「池澄,你媽媽是為什麼事去世的?」
「病死的,肝癌,從發病到走用了不到半年。」池澄說:「你發什麼愣。對於某些人來說,活著是種受難,走了才是解脫。旬旬,你沒必要想太多,我只不過希望讓她知道,他兒子愛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旬旬不知不覺已被他領著走到了雙木橋上。寒玉一般深凝的潭水讓她有些緊張。
「你別往下看。」池澄感覺到她扣緊的手,安慰道。
旬旬點頭,走得更是小心,木橋上的苔蘚濕滑,步子越是沉重就越容易打滑。她腳底一下不穩,晃了晃,池澄連忙穩住了她。
「你把我都弄得有些緊張了。」
旬旬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在驚魂不定中看到腳下,橋身的顫動引得潭水泛起漣漪,水面上兩人的倒影貼得極近,卻都顯得面部模糊,其中一個是步步小心,卻隨波dàng漾的自己。
旬旬問踏上平地上才想到去問:「我們現在就是去往玄真閣?」
池澄說:「不著急,玄真閣在另外一座山頭,我們明天再去,今天只是出來走走。我記得前面有個很不錯的瀑布。」
他們過了橋,夾著綠蔭的小路在前方拐了個彎,很快就看到一個岔路口,路旁豎著老舊的木頭指路標,上面的字樣已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分辨出指往左邊方向的是「X雲瀑布」,右邊則完全不知道通往哪裡。
「走吧。」池澄絲毫沒有放開她的自覺,牽著她繼續朝左邊的瀑布走。
旬旬卻沒有動,她猶豫了片刻,指著另外一個方向對池澄說:「冬天的瀑布有什麼可看的,要不我們走右邊?」
池澄很是吃驚,「我可告訴你,那邊我從來都沒走過,誰知道是大路還是斷頭崖?」
「所以才要去看看。」
「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富有冒險jīng神?」
「就在剛才。」旬旬笑了起來。
他邁的步子很大,總是習慣走在前方幾步,恨不得把兩人的手拉成一條直線,可又怕她跟不上,時不時又緩下來等等。旬旬任由自己跟著池澄朝一個未知的方向走,她目光追隨著他的背影,仿佛再一次審視她的記憶。
他是誰?
他牽引她一步步走近的究竟是個現實中的童話,還是一場謊言?
相信他。不要信他。每走一步,旬旬都在心裡默念,像扯著花瓣問「他愛不愛我」的小女孩。
如果下一個指示牌出現時,路的盡頭還有路,那她就相信他所說的一切。
她亟不可待地想知道前方等待著她的是什麼,如渴望命運的神啟。
這條小路遠比她想像中更快地到了終點,他們的眼前豁然開朗。
路的盡頭是個巨大的灌木迷宮。
每個人小的時候都走過迷宮,你知道一定有條路通往彼端,但站在入口的時候永遠不會知道它在哪裡。
池澄和旬旬都沒有想到看似偏僻的角落竟然藏著這樣一處所在。從外圍看過去,迷宮是一個百米開外的方陣,以灌木為藩籬,正中央建有一座竹子搭建的亭台,供人登高觀陣。這時已有幾個早到遊客在亭子上搭好了攝影三腳架,迷宮中還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摸索。
池澄領旬旬走了進去,左右分別是看來一模一樣的通道。
「不如我們各走一邊,看誰先走到中間?」池澄玩心大起,見旬旬沒有反對,便鬆開她的手,兩人朝相反的方向走。
旬旬憑直覺順著通道前行,一會兒再回頭,便只能在十幾米開外看到池澄從樹叢中露出來的半邊身子,她左繞右繞,一不小心就走入了一個死胡同,白白走了不少冤枉路,沮喪地調轉回頭。
池澄看上去比她更為順暢,時不時笑著喊她一聲,朝她揮揮手。當遇到第二個死胡同的時候,旬旬正考慮是否應該沿著走過的路做個標記,忽聽到前方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抬頭才發現自己的對手竟然已經優哉游哉地站在中央亭台的上方,朝她綻放勝利者的笑容。勝負其實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一開始走的路正確與否,她就是在不斷走回頭路的過程中距離當初的目的地原來越遠。
「趙旬旬,你這個路痴!」池澄見她還在東奔西走,不禁笑著催促,旬旬無計可施,他此時脫離迷陣站在高台上卻如同隔岸觀火,下面的周轉曲折一目了然。
旬旬在他的嘲笑中變得急躁,這迷宮說難不難,但若是陷在裡面,想一下子找到出口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她似乎選擇了最錯的路,怎麼走都不對,想回頭卻發現並不比前行的路徑更清晰。
先於他們走進迷宮的那幾個遊客也陸陸續續上了高台,有熱心的人吆喝著給旬旬指路,無奈方法不得要領,旬旬還是無頭蒼蠅一樣在裡面轉來轉去。
天色一點兒也沒有好轉的跡象,雲層看上去更為深濃,氣溫也似乎一直在往低處走,旬旬四處碰壁,無奈地朝池澄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宣告放棄,池澄笑夠了,實在看不下去,於是又走回迷宮裡,打算將她帶出去。
就在這時,山那邊忽然一道閃電劃破yīn霾,亭子裡膽小的女生嚇得驚叫一聲,看來一場大雨將至。
剛才還安逸在高台上看風景的人們頓時作鳥shòu散,幾個攝影愛好者也紛紛動手拆了三腳架。山裡的雨說來就來,光是風已chuī得人搖搖yù墜,澆得一身濕透絕對不是好受的。
這一下迷宮裡頓時又熱鬧了起來,只不過旬旬還面朝著正中央,其餘人卻奔向出口,可方陣里的人一多,又都帶著慌亂的qíng緒,猶如許多隻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出口更顯得可望而不可及。
天邊的閃電一道接著一道,池澄努力朝旬旬靠近。
「你不要動,你越走我就越找不著你。」周圍焦急的人聲讓他也顯得心浮氣躁,天越來越暗,滿目延綿的綠色和天空的灰暗幾yù融合,變作一種原始又肅殺的色調,焦灼行走的人肢體擦過細密的灌木枝條,發出沙沙的聲響。
旬旬本打算原地等待,可當池澄想方設法朝她所在的方位前進,她也qíng不自禁地想要回到他的身邊。也不知怎麼了,別人都在想辦法儘快從迷宮中脫身,他們的目的卻變作了尋找彼此,出口在這個時候反倒顯得沒有那麼重要。
當兩人之間僅隔著一道灌木屏障,伸出手就能夠到彼此,池澄所在的位置離出口已不遠,旬旬卻還要繞幾個大彎才能回到他身邊。
「搞什麼?」池澄氣急無奈。
那灌木叢高度在一米五左右,底下是青磚砌成的底座,旬旬犯愁地扶著樹枝站在底座上翹首以望,困惑道:「我也不知道怎麼……」
她話都沒有說完全,剩下的半截話變成了含糊的發音,池澄隔著樹叢將她拉向自己,灌木叢的枝葉被撞落無數凌亂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