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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什麼『全』?」周瑞生一臉的納悶。

    看他的樣子,竟似完全沒聽說過邵佳荃這個人。周瑞生雖不老實,可這疑惑卻不像是假的,如果他一心要為池澄掩飾,大可以信口開河說池澄對邵佳荃只是玩玩而已,根本不必扮作渾然不知這樣一看就會被拆穿的伎倆。

    池澄在周瑞生面前也從未提起過邵佳荃,那是否意味著那個「前任未婚妻」從頭到尾就是個謊言?

    「池澄在你面前提起我嗎?」

    周瑞生興許是把旬旬此刻的混亂識破讀做扭捏,笑呵呵回答道:「你太小看自己了。池澄那小子脾氣不怎麼樣,不過對你是假不了的,我這半個老頭子都能看穿,你怎麼還不明白?」

    旬旬繼續追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第一次在你面前提起我是什麼時候?」

    她很快後悔自己qíng急之下過於直接,果然,周瑞生遲疑了一會,明顯警醒起來,接下來的回答便謹慎得多。

    「這個……看我這記xing,越老越不中用了。他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有感覺,我想,就輪不到這我旁人胡說八道了。哎喲,我想起來我還有點兒事,就先走了,你真不打算回家看看?」

    旬旬緘默,看周瑞生轉身。

    「你不要騙她!」她對著周瑞生的背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見周瑞生停下腳步,又艱難地低聲補充道:「她這輩子不容易……對她好一點。」

    周瑞生彎彎腰當做回應。「這個是自然。」

    他走後,原處又只留下旬旬一個人,她愣愣地伸出手,貼在大廈的落地玻璃上,三十三層的高度,整個城市和染色的半邊天空都仿佛被籠罩在手心,她搜腸刮肚地想,可是越想就越迷茫。

    池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為什麼而來。旬旬仿佛置身於一片濃霧之中。在她看來,霧比黑夜更可怕,黑夜尚有光可以穿透,而迷霧只能等待它消弭。偏偏前路若隱若現,你不敢輕易邁出一步,因為不知前方是勝境還是斷崖。

    旬旬不是一個輕易付出信任的人,也不輕易做決定。若她肯賭一把,那也必是手上有了勝算。曾經這勝算就來自於池澄的真心,他什麼都不靠譜,但至少他愛她,這是她徘徊良久得出的唯一定論。就在她決心壓下手中籌碼,賭這點真心能換半生安寧之際,卻驚覺這迷霧中的城如此詭橘。

    莫非什麼都是假的?

    指著她鼻子說「留下來和你吵架那個才是最愛的人」是假的?

    吵架後紅了眼角是假的?

    睜開眼看到她時誠惶誠恐的喜悅是假的?

    那雙睡夢中都不肯鬆開的手和孩子氣的依戀也是假的?

    那什麼才是真的?

    如果所有值得記取,所有觸動心扉的都是來自於虛幻,唯有慘澹荒涼才是真的,那一輩子活在真實中的人該有多可憐。

    第二十五章 他描述的huáng昏

    回到池澄的住處,旬旬隨便給自己泡了碗面。他在的時候總感覺鬧得慌,恨不能躲著他耳根清淨些,現在不見他人影,這屋子的陌生氛圍才一下子凸顯出來。老貓適應環境能力還不錯,半天找不見,原來靠著池澄chuáng上的枕頭在舔毛,雖然池澄老奚落它,但也不妨礙它逐漸將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地盤。在這點上貓比人qiáng,它永遠不會對任何的人過分在意和依賴,只要有足夠的糧食和清水,沒了誰都能過得很自在。

    閒著無事,靜坐時心裡發慌的旬旬決定動手收拾屋子,她拒絕承認自己有從這屋子裡找到蛛絲馬跡的念頭,然而當她忙了一輪,沒有發現任何可以為自己解惑的私人物品,禁不住失望。

    她掃去了角落裡的蛛絲,可心裡的困惑卻慢慢地結成了一張個更大的網。

    快到十點,池澄還沒有回來。旬旬打算去睡了,卻意外又接到曾毓的來電,說自己在某某KTV,讓她趕緊帶著錢來江湖救急。

    旬旬本想問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無奈電話那端明顯可以聽出曾毓喝高了,吐字含糊不清,只會催她快來。

    曾毓今晚難道不是去赴她的「làng漫之約」了嗎?旬旬搞不清狀況,但事關緊急,怕她出事也不敢耽擱,忙忙出了門。幸而曾毓報給她的那個地點並不生僻,旬旬只是對計程車司機一說,對方已知要去什麼地方。

    找到曾毓的時候,她正靠在沙發上不醒人事,旁邊站著個一臉無奈的侍應生,旬旬一問之下才知道曾毓和幾個朋友來唱歌,買單的時候大家都走了,只剩她一個人爛醉如泥地被扣了下來。

    旬旬坐過去搖了搖曾毓,她剛勉力睜開眼睛就做出yù嘔的表qíng,旬旬連忙攙著她去洗手間。大吐特吐過後,她用冷水洗了把臉,看起來似乎好了些,至少能認出扶著她的人是誰,但依然腳步不穩,神智恍惚。

    坐回沙發,曾毓軟倒在那裡有氣無力地回答旬旬的問題,大致上和侍應生說的差不多。她和新男朋友下班後一道共進晚餐,飯後,對方提出叫上兩人的朋友一塊去K歌,於是一行人到了這裡,喝夠唱夠,友人們各自散去,只剩下他們兩人。曾毓結帳時被告訴系統故障刷不了卡,可她錢包里的現金又不夠,幸而拼著最後一絲清醒,還知道在侍應生的提醒下給朋友家人打了個電話,旬旬這才被召喚了過來。

    「你沒帶夠錢,你男朋友身上也沒有?」旬旬很是不解。

    曾毓喝了口旬旬讓侍應生倒上來的熱茶,笑得差點被嗆住。

    「我看還差幾百塊,本來也打算讓他先墊上,誰知道剛聽說我錢不夠,那傢伙就說臨時有急事要先走了,跑得比兔子還快,把我一個人晾在這裡,你說好笑不好笑?」

    「一點都不好笑。」 旬旬誠實地說。「你那是什麼男朋友,有他這樣做事的嗎?你挑男人的眼光不但不長進,反而倒退得不行,都不知道從哪裡忽然冒出個莫名其妙的新男朋友。」

    「不是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是我的健身教練,教普拉提的,人長得真帥,聲音又好聽,還會哄我開心。姑奶奶我年末掃貨的時候遇上商場收銀台排長龍,他硬是給我排了一天一夜的隊,所以我就想,行吧,就他了。平時出去我掏錢也沒什麼,吃吃喝喝,一個人該花的不也得花?哪知道這才幾百塊,他就現出原形了,就這點出息,我真是瞎了狗眼。」曾毓還在笑個不停。

    旬旬說:「我看你是瘋了。」她掏出錢,替曾毓把帳給結了。

    曾毓的胳膊重重地搭上旬旬的肩,大著舌根說:「男人都不是東西,還是你好,旬旬,我正式宣布你是我的好姐妹!」

    旬旬苦笑:「你饒了我吧,好姐妹就是在你尋歡作樂的之後買單的那個。」

    曾毓笑嘻嘻地說:「趙旬旬,人不能忘本,這事我也替你做過。」

    「盡胡說。」旬旬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拿下曾毓的手,問道:「還能不能走?我送你回去。」

    「不要說走了,讓我飛都沒問題。問題是急什麼呀,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不能再像嫁給謝憑寧時那樣老在家等他,該學會適當地讓男人嘗嘗等你的滋味。聽我的,再陪我坐會。」曾毓說著,當著旬旬的面打了個電話,先是問對方的「急事」辦好了沒有,繼而又軟語溫言地告訴他,系統早正常了,她買了單又想換個地方喝幾杯,想看看他還要不要過來。

    想必是對方給了肯定的答覆,曾毓笑道:「你的急事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她笑夠了,換了口吻大聲嘲弄道:「不就是幾百塊的事吧,你就算是沒錢也拜託拿出點見識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東西,那點錢就當老娘用來包了你!現在我對你沒興趣了,從今後有多遠給我滾多遠!」

    她罵完,對旬旬說道:「真解氣,我的日曆又撕下了一頁,可惜沒來得及給你辦張打折的健身卡。」

    旬旬說:「你還惦記這個,我都多少年沒去了,結婚後我發現做家務比什麼都能鍛鍊身體。你找這個男人,不就是給自己添堵的?」

    曾毓靠回去,自我解嘲之餘又有些失落。「我原本以為再怎麼樣我們都可以過了這個冬天。」

    忽然又聽到這個說法,旬旬頓時又想起了池澄,心中一動,也翻出自己的電話,果然,那上面已有四通未接電話,除了一通來自於艷麗姐,其餘都是池澄打來的,周圍的音樂聲太大,以至於她竟沒有覺察。

    旬旬給他打了回去,好像才響了那麼一聲,就聽見池澄大聲道:「原來你還活著啊?」

    旬旬哭笑不得地向他說清楚緣由,他這才口氣緩和了些,一聽她還和曾毓在KTV里,當即表示自己過來接她。

    旬旬本想說不用了,但考慮到曾毓現在半醉半醒的狀態,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能死要面子。她放下電話,只見曾毓短暫的亢奮過後,又回到了人事不知的狀態。剛才旬旬接電話的時候,她還一直在擺弄手機,現在歪倒在沙發上,手機從垂下的手中跌落到地板上也渾然未知。 旬旬給曾毓撿起手機,不小心看了眼屏幕,那裡正顯示寫信息的狀態,但上面一個字都沒有,看來她剛才按了半天按鍵,又把打出來的內容通通刪掉了,而收件人那欄的名字果然是連泉。

    旬旬了解曾毓,她說不在乎,其實是太在乎。害怕失去,所以縮足不前,大聲說自己不想要。只是不知連泉是作何想法,明明外人眼裡一看即知彼此有qíng的兩人,偏偏作繭自縛地猜著心。成年人明白的事越多,心裡容納勇氣的空間就越小,不太容易做錯事,但也往往錯過了 「對的」幸運。

    池澄路上用的時間並不長,一見到旬旬就埋怨道:「我回家不見你,打電話又沒人接,還以為出了什麼事,特意去了趟你媽家,又撲了個空。原來你在這快活。」

    他還是旬旬印象中那個池澄,沒有任何偏差,但謝憑寧和周瑞生的話猶在耳邊,讓旬旬一再懷疑自己的判斷。

    「你gān嘛用那種眼神看著我?」池澄狐疑地問,「難道是小別勝新婚?」

    旬旬笑笑,沒說什麼,示意他過來幫著扶曾毓一把。

    池澄將曾毓從沙發上拉起來,這一下力道不小,曾毓跌跌撞撞,險些撲倒在茶几上,幸而旬旬及時將她抱住。

    「你小心點。」旬旬瞪了池澄一眼,「她喝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池澄不以為然地說:「女孩子喝成這樣像話嗎?」

    「你哪來那麼多話?」

    曾毓迷迷糊糊間似乎聽到了一字半句,嘟囔道:「誰不像話?誰不像話!」

    她在池澄和旬旬一左一右的攙扶下出了包廂,到了池澄的車邊,剛拉開後排的車門,冷風一chuī,她再次顯出了幾分清醒,一隻手撐在車窗上,茫然地環顧四周,問:「我們這是去哪?」

    旬旬安慰道:「你上車,我們送你回去。」

    曾毓的視線不經意掃到了池澄,眨了眨眼睛,誇張地換著角度打量他,忽然伸出手指著池澄的臉,叫了一聲:「噢!我想起你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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