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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我想你是池澄在這裡唯一的親人,他的事你肯定最了解。」

    「哪裡哪裡,不過我確實是看著他長大的。」

    「池澄的母親都不在了,他為什麼還要回到這裡?」

    「上海那邊是他後媽的地盤,他待不長。這不是正好這邊要成立辦事處嗎?我本來都打算享享清福了,看他孤掌難鳴,才特意過來幫幫他。」

    「那……他以前的女朋友你自然也是認識的?」

    周瑞生打著哈哈,「女朋友?嗨,我說旬旬呀,哪個男人年輕的時候身邊沒幾個女孩子來來去去的,可那哪叫女朋友呀。讓我說,也就是你才能讓他定下來,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這多好,多好!」

    旬旬皺眉道:「什麼?邵佳荃都跟他談婚論嫁了,還不叫女朋友?」

    「什麼『全』?」周瑞生一臉的納悶。

    看他的樣子,竟似完全沒聽說過邵佳荃這個人。周瑞生雖不老實,可這疑惑卻不像是假的,如果他一心要為池澄掩飾,大可以信口開河說池澄對邵佳荃只是玩玩而已,根本不必扮作渾然不知這樣一看就會被拆穿的伎倆。

    池澄在周瑞生面前也從未提起過邵佳荃,那是否意味著那個「前任未婚妻」從頭到尾就是個謊言?

    「池澄在你面前提起我嗎?」

    周瑞生興許是把旬旬此刻的混亂誤讀做扭捏,笑呵呵回答道:「你太小看自己了。池澄那小子脾氣不怎麼樣,不過對你是假不了的,我這半個老頭子都能看穿,你怎麼還不明白?」

    旬旬繼續追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第一次在你面前提起我是什麼時候?」

    她很快後悔自己qíng急之下過於直接,果然,周瑞生遲疑了一會,明顯警醒了起來,接下來的回答便謹慎得多。

    「這個……看我這記xing,越老就越不中用了。他對你怎麼樣,你應該有感覺,我想,就輪不到我這旁人胡說八道了。哎呦,我想起來我還有點兒事,就先走了,你真不打算回家看看?」

    旬旬緘默,看周瑞生轉身。

    「你不要騙她!」她對著周瑞生的背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見周瑞生停下腳步,又艱難地低聲補充道:「她這輩子不容易……對她好一點。」

    周瑞生彎彎腰當做回應。「這個是自然。」

    他走後,原處又只留下旬旬一個人,她愣愣地伸出手,貼在大廈的落地玻璃牆上,三十三層的高度,整個城市和染色的半邊天空都仿佛被籠罩在手心,她搜腸刮肚地想,可是越想就越迷茫。

    池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又為什麼而來。旬旬仿佛置身於一片濃霧之中。在她看來,霧比黑夜可怕,黑夜尚有光可以穿透,而迷霧只能等待它消弭。偏偏前路若隱若現,你不敢輕易邁出一步,因為不知前方是勝境還是斷崖。

    旬旬不是一個輕易付出信任的人,也不輕易做決定。若她肯賭一把,那也必是手上有了勝算。曾經這勝算就來自於池澄的真心,他什麼都不靠譜,但至少他愛她,這是她徘徊良久得出的唯一定論。就在她決心壓下手中籌碼,賭這點真心能換半生安寧之際,卻驚覺這迷霧中的城如此詭譎。

    莫非什麼都是假的?

    指著她鼻子說「留下來和你吵架那個才是愛的的人」是假的?

    吵架後紅了的眼角是假的?

    睜開眼看到她時誠惶誠恐的喜悅是假的?

    那雙睡夢中都不肯鬆開的手和孩子氣的依戀也是假的?

    那什麼才是真的?

    如果所有值得記取、所有觸動心扉的都是來自於虛幻,唯有慘澹荒涼才是真,那一輩子活在真實中的人該有多可憐。

    晚上,旬旬住在池澄家的客房。起初他死活qiáng調說客房從未住過人,早集了一層灰,硬是翹著二郎腿在客廳看著旬旬忙裡忙外地做清潔,非但沒有施以援手的意思,還從始至終沒有都停止過對她自找麻煩的抱怨。繼而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家的被子只此一chuáng絕無分號,半夜裡把她給冷死了概不負責,直到旬旬自己從衣櫃裡尋出了一chuáng毯子,當著他的面關上了門。

    他竟還沒放棄,死纏爛打的勁頭讓旬旬實在嘆服不已,隔著門軟磨硬施,威bī利誘哄騙無所不用。

    「既然已經答應和我在一起,犯不著還那麼見外吧?」

    「你到我這邊來,我就抱著你說說話行不行?」

    「你這人怎麼老那麼死心眼?你守身如玉誰看得見,知道你離婚內qíng的人哪個不認為我們早有了一腿,擔那虛名還不如把jianqíng坐實了。」

    「趙旬旬,你要是想抻著我就打錯算盤了,我這麼大一塊肥ròu擺在你面前你不珍惜,小心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

    旬旬開始覺得好笑,後來就變作了無奈。這就是年輕的好處,能夠不管不顧地纏著你,一根筋地憑著衝動就是不肯撒手。就好像青蔥年代女生宿舍樓下的執拗男孩,我就是要等到你,看你來不來,來不來,不來也得來……

    憑良心說,這對於習慣了平淡無瀾和按部就班的女人來說,不可謂沒有殺傷力。旬旬靠在chuáng頭想,如果她再年輕幾歲,如果她不是一個過分謹慎的人,說不定早已禁受不住就打開了門投入他的懷抱。可現實是她心中太過明白,男女之間有時候就如同一場博弈,沉不住氣,就會滿盤皆輸。

    最後估計他也累了,無計可施之下鬱悶地來了句:「趙旬旬,你真的鐵了心不開門是吧?」

    旬旬苦笑抱著頭,回道:「你再這樣我真沒法待下去了。」

    她話音剛落,不想卻聽到鑰匙轉動的聲音,吃了一驚,還沒回過神來,池澄已經推開門站在門後。

    「你gān什麼……」旬旬不自覺往後縮了縮。

    他把手裡抱著被子沒頭沒腦地扔到客房的小chuáng上,旬旬腿上原本蓋著的毛毯被用力抽走。

    「算你狠。被子給你,免得說我一開始就nüè待你。」池澄惡狠狠地說。

    旬旬有些意外,「忽然那麼仁慈,我有些難以適應。」

    池澄吊兒郎當地反諷:「別高興得太早,千萬不要半夜裡想通了,到時就算哭爹喊娘地求著,我也不會給你開門!」

    旬旬對他說晚安,他沒有搭理,沉著臉回了自己的房間。

    剛躺下不久,旬旬聽到爪子撓門的聲音,還有低沉的貓叫。原來是畏縮的老貓發現客廳熄燈無人後終於重新現身,鬧著要回到主人的身邊。

    旬旬悄悄下chuáng,打開一道門fèng把老貓放了進來。這時隔壁房間似乎也有了動靜,那扇門也打開了少許,池澄探出頭,一看原來只是給老貓大開方便之門,忿然「哼」了一身,重新重重地關上門。

    老貓到處嗅嗅,在房間裡轉了一周,終於蜷在了旬旬的腳邊。它是旬旬在這個地方唯一感到熟悉的存在,她睜著眼睛,試圖去回想這一天所發生的所有事qíng,本以為太多的煩惱和頭緒會使自己困擾不已,誰知什麼都還沒想明白,竟然在貓鼾聲中沉沉睡去。

    旬旬更沒想到的是,第二天自己是在池澄用力的砸門聲中才醒過來。她平日裡並沒有貪睡的習慣,被他一聲急過一聲的催促嚇得彈下chuáng,先前還感到幾分無地自容,好像第一次近距離生活接觸就讓他抓到了懶惰的把柄。然而當她慌慌張打開房門,卻發現客廳落地窗外的天空才剛剛破曉,池澄穿戴整齊地坐在沙發上,時鐘剛指向清晨六點。

    「我還以為上班要遲到了。」旬旬懷疑地打量池澄。「你平時都起得那麼早?」

    他裝作沒聽見,說道:「於qíng於理你今天不應該主動早起為我準備豐盛的早餐,慶祝我們嶄新的開端?」

    旬旬夢遊一般從他身邊走過,糙糙洗漱。

    池澄還靠在沙發上暢想。

    「咖啡今天就不喝了,最好是熬粥,這個你應該會的。煎蛋也可以,全熟的,冰箱裡好像還有培根。你喜歡下樓買早餐也成,路口就有一家……」

    旬旬又夢遊一般走回沙發邊,從紙箱裡隨便抓起兩包方便麵。

    「你就給我吃這個?」池澄不敢相信。

    旬旬說:「你昨晚不是說你就愛吃方便麵?正好我也不討厭。」

    他走來走去地朝著煮麵的人撒氣抱怨。「晚上睡在我的隔壁,早上讓我吃方便麵。你說我找個女人來gān什麼用?」

    旬旬不理他,少頃端著兩碗面坐到餐桌旁。

    「你吃還是不吃?」

    他面無表qíng坐在原處,不說話也不動。

    「我還以為你昨晚光喝酒沒吃什麼東西一定很餓。那我不跟你客氣了。」旬旬自己低頭吃了起來。「小的時候,每次我媽和男人去約會,我得在家吃泡麵,想不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味道還是一樣。」

    她吃了幾口,視線的餘光已看到有人在對面坐了下來。她笑了,半哄半安撫地說道:「吃吧,這也不是普通的方便麵,以前你是一個人吃,現在是兩個人。為了慶祝,我還在裡面加了個jī蛋,全熟的!」

    池澄總算動了筷子,吃了幾口問道:「你還要不要回公司?要是願意在家裡待著也沒有問題。」

    旬旬沉默地用筷子在面碗了撥拉了一會,說道:「你覺得我繼續在堯開讓你難堪的話,我可以換份工作。」

    「不是那個意思,我只不過想讓你知道,謝憑寧給得起你的生活,我照樣可以給。」池澄說:「你能留下來當然更好。你看得見的,現在公司里人心各異。有你在,至少我知道那裡還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

    旬旬想起孫一帆、陳舟、周瑞生……還有那些暗地裡分別歸屬於不同派系或還在觀望的同事,不由得也覺得頭痛。

    「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到你。」她甚至都還在猶豫該不該把孫一帆的異狀和不滿說給池澄聽。不說似乎有負於他,說了也有失厚道。雖說孫一帆對待感qíng的方式讓旬旬不齒,但這是私事,她無意在男人的勾心鬥角中推波助瀾。

    「你做你的分內事,讓我看見你,這就是幫了我。」池澄吃好了,把碗往她面前一推。「今天你洗碗!」

    收拾停當,旬旬隨池澄的車去了公司。她在大廈前一站公車的位置讓他把自己放了下來,步行到辦公室。

    chūn節眼看就要來臨,整個公司好像都集體陷入了節前症候群的症狀中,無非是數著時間等待放假,大多數人已無心做事,即使周瑞生還在咋咋呼呼地說要繼續抓工作作風,也沒多少人搭理他,再加上池澄好像也不聞不問,所以大家都在討論著如何過節的問題。

    周瑞生見了旬旬,滿臉的笑容中多了幾分諂媚和不自然的曖昧,他幾次都想藉機和旬旬說幾句話,不知道是否想解釋他和艷麗姐的關係。旬旬對他那種既想討好,又要表現長輩親昵的姿態感到反胃,又不便說什麼,只不動神色地與他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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