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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池澄從她身後繞過一隻手,去碰觸她的臉。旬旬慌張中側開頭迴避,可這時他的手已離開她的面頰。

    「這是什麼?」他展示在她面前的手指乍一看空空如也,留心之下才發現上面沾著一點極為細碎的蛋糕屑。

    旬旬羞慚至無地自容,偷吃忘了擦嘴這句話好像就是為她而設的。她處處留心,但好像總難逃找茬者的火眼金星。

    池澄坐回自己的位置,輕輕拍去手上的蛋糕屑,漠然道:「辦公場所比不得你家的廚房,我勸你注意言行,管好自己。有時一不留神闖了禍,就不是五十塊或者降一級工資的事。這巴掌大的地方,容不下你想像中那麼多的秘密。」

    旬旬紅著一張臉走出池澄的辦公室,幸而開會在即,大家忙著收拾東西前往會議室,沒人留心她的異狀。

    這是公司年末最後一次集體會議,以往多半是聆聽他人發言的池澄破例親自主持,除了例行公事地對辦事處建立以來大家的辛苦付出表示感謝,就是關於年後銷售方案、分配方式和管理制度的新方案。

    在這個過程中,池澄並不像旬旬印象中那麼咄咄bī人,相反,他更像是在表達自己的初步構想,哪怕他完全可以立即出台相應的政策。而且讓旬旬更意外的是,他那麼年輕氣盛的一個人,提出的新政方案卻是保守而jīng細的,不重擴張,意在平衡。

    果不其然,他的話音剛落,會議室里就傳來低沉而細密的議論聲,不少老資格的銷售骨gān直接提出了質疑,認為池澄太過嚴苛的財務手續和謹慎的營銷手段制約了他們固有的辦事方式,不但影響效率,而且挫傷積極xing。

    池澄並未立即反駁,他的沉默縱容了一些人的抵抗qíng緒,言辭也變得更為激烈,尤其孫一帆的那幫舊屬更是憤憤不平,大有揭竿而起之態。孫一帆從頭到尾沒有發表意見,但也並未阻止,他的神態是謙恭而平和的,但正如他親口對旬旬所說的那樣,他骨子裡對於池澄仍充滿了不屑。

    最後反而是周瑞生站出來安撫了那班人的qíng緒,他說既然只是方案,那就意味著還有商榷的餘地,一切都留待年後再議,今天是公司年後的日子,不必為這些事爭得傷了和氣。

    散會後,大家陸續離開會議室,孫一帆走在後面,他把旬旬叫住了。

    「旬旬,你過來替我在調貨單上籤個字。」孫一帆信手將幾張單據jiāo到旬旬手裡。

    按照堯開的財務制度,銷售人員往各處經銷商發貨時,必須經由財務審核和銷售主管簽字,尤其對於不提供現金jiāo易,採取先發貨後付款方式的經銷商,更需要嚴格把關。

    孫一帆本身是銷售方面的主要負責人,池澄無暇顧及這些事,通常是由他來對發貨進行管理和調配。這樣的發貨單旬旬也經手過不少,她細細看了一遍單據上的內容,猶疑地說道:「孫經理,我記得這個經銷商已經三個月沒有和公司結款了,他未付的貨款已經超過公司給的限額,這個按說是不能再直接給他發貨的。」

    孫一帆皺眉。「還叫我孫經理,旬旬,你真的要對我那麼見外?」

    「好吧,孫經理……呃,一帆。」旬旬直呼他的名字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他聽到這個稱呼後,這才換上了愉悅的笑容,說道:「沒事的,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老客戶,這麼多年一直合作愉快,這點信任是起碼的。你先簽了,他們的貨款過一陣就會到帳上。」

    「這個……恐怕不行。」旬旬為難不已,「這已經超過了我的權責範圍,要不我去問問舟姐?」

    「這點事不用麻煩她,我不好欠她這個qíng。」孫一帆意有所指。

    他不想欠陳舟的qíng,卻不害怕欠旬旬的。旬旬臉又開始紅了,但仍然不敢輕舉妄動。「這樣的話,還是請示一下池總吧。」

    「他?」孫一帆用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他除了製造些沒用的條條框框還會什麼?沒事的,以前一直都是這樣處理,出了事還有我。」

    旬旬咬著嘴唇,心中天人jiāo戰,然而天xing的謹小慎微仍提醒她慎重去做每一件事,哪怕只是小事。她最後還是把調貨單還給了孫一帆,歉疚地說道:「這個真的不是我能做主的,不好意思。」

    孫一帆倒沒有生氣,只是笑著搖頭。「看來你不僅是個明白事理的女人,還遠比我想像中要謹慎。我很好奇,到底是什麼經歷讓你對任何事都那么小心?」

    旬旬沒有回答,這時,周瑞生的聲音忽然從一段傳來。 」

    「我說怎麼會議室的燈還亮著,原來你們在這裡說悄悄話。」他笑容滿面地站在會議室門口往裡張望。

    孫一帆說道:「周主任又開玩笑了,我倒沒有什麼,女孩子麵皮薄,那經得起你打趣。是我讓她幫我審核幾張票據,有事嗎?」

    周瑞生的眼神讓旬旬感到極不舒服。「哦,沒事沒事,池總讓我請孫經理到他辦公室去一趟。」

    孫一帆隨即去找池澄,旬旬不知所為何事,但周瑞生就好比池澄面前的一條狗,池澄偏偏在這個時候將孫一帆叫走,總讓她感到不安。

    孫一帆在池澄辦公室逗留的時間不短,臨近下班前,很多人都聽到了緊閉的門內傳來的重物落地的聲音,緊接著,孫一帆臉色極差地用力打開門走了出來,不小心迎面撞上好奇窺探裡面動靜的周瑞生,周瑞生「哎呦」一聲,手裡捧著的茶潑了一地,孫一帆眉頭都未皺一下地就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下午,由於老王需要到銀行存的現款金額較高,陳舟特意命旬旬也陪他去一趟。旬旬回來時已是下午四點,陳舟在周瑞生辦公室商議年末福利的發放。旬旬把需要jiāo給陳舟的憑證放到她辦公桌的紙鎮下壓著,卻不期然看到了熟悉的發貨單,只不過眼前留在陳舟桌上的只是其中的第三聯,而且財務審核那一欄已經赫然多出了陳舟的簽名。

    陳舟到公司的時間遠比旬旬長,做事也老到,她雖然平時小事上樂於對孫一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大事上絕對是有主意的人,她知道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看來真是自己過於小心了,旬旬想到孫一帆,不禁有些過意不去,素日裡承蒙他諸多照料,但是一點小事自己竟思前想後也幫不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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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當磐石變為泥石流

    晚上是年飯,辦事處上下基本都到場,滿滿地坐了四桌。主桌上坐著領導和一gān中層,第二、三桌是各省經理和銷售人員,旬旬自發自覺地和後勤們擠到了一起。周瑞生在池澄身邊招呼著,見主桌尚有餘地,連連向旬旬招手,示意她過來。

    旬旬哪裡願意湊那個熱鬧,只是笑著推辭,誰知周瑞生竟不罷休,親自過來催她。後勤那一桌本就人多,旬旬擔心自己再拒絕反顯得扭捏,於是隨周瑞生移步,坐到了主桌末席,恰恰與主位上的池澄和他身邊的孫一帆相對。

    席間,池澄主動向孫一帆敬酒,意在和解,孫一帆也欣然接受,兩人又恢復了面子上的談笑自若,出於旬旬意料之外,這頓飯她吃得很省心,沒有什麼意外,也沒有波折,正如這年飯本身的意義,一派祥和喜慶。

    酒過三巡,周瑞生提醒池澄該主動去和在座的員工喝幾杯,池澄便邀孫一帆一道提杯去另外三桌走一輪。他兩人今晚看上去均是酒興頗濃,非但逐一敬過,下屬們回敬的酒也照單全收。

    旬旬並非頭一次見池澄喝酒,但他的醉意真真假假,她也不知深淺,只知道他這一輪喝下來步履已見不穩,談笑也益發不羈,孫一帆也喝了不少,臉上紅cháo退卻,倒顯出了幾分青白。

    他們敬完另外三桌,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和主桌的人碰杯,旬旬坐在末席,自然成了最後一個。池澄只與陳舟喝完,輪到她身邊的旬旬時,旬旬恭敬站起來端起杯子,他卻似沒看見一般作罷,和另一桌過來敬他的幾個內勤女孩說笑起來。

    「嘿嘿,別偷工減料,還有一個人呢。」陳舟替有些替旬旬抱不平。

    池澄只笑著擺手,「不喝了,喝多了沒意思。」

    一個內勤問道:「池總chūn節是不是回上海?」

    他說:「我無所謂,能去的地方多了,到哪不行?」

    旬旬正待坐下,倒是孫一帆一路敬到了她這裡。

    「小趙我敬你一杯。」

    以孫一帆的年紀和資歷,叫她一聲「小趙」是毫不過分的,但旬旬忽然聽到這麼一句稱呼,心裡也覺得怪怪的。

    她連忙又端起杯來,與孫一帆碰了一杯,周瑞生前來助興,唯恐天下不亂地說:「gān巴巴地喝酒沒什麼意思,怎麼著也要說兩句吧。」

    旬旬拘謹道:「那我祝孫經理新年萬事順意。」

    孫一帆笑了笑,「我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他說完一gān而盡,原本就青白的臉色更加灰敗。旬旬一怔,不知他言下何意,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還殷殷詢問她是否願意隨他一起走,可現在他祝她找到自己的幸福?

    她qíng不自禁地朝池澄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神qíng,仿佛欣賞一出鬧劇。

    就在這時,孫一帆剛咽下那杯酒,不知怎麼就到了極限,捂著嘴做出一個yù嘔的姿勢,旬旬一慌,趕緊去扶他,然而就在她的手剛觸到他的時候,他身體卻不經意地一縮,悄然迴避。

    很快,孫一帆另一隻手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匆匆朝洗手間的方向而去。陳舟一驚,想要跟上去卻又不好意思,如坐針氈地留在位置上又喝了幾口湯,這才以上洗手間為由離席而去。

    「孫經理難道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周瑞生笑呵呵地說道。

    池澄不以為意地說:「孫經理的酒量我知道,今晚大概是喝高興了。」

    這時,宴席已近尾聲,一些同事已散去,不少人成群結隊地尋找後續節目,有人去邀池澄,他笑著說自己才是喝多了。

    旬旬是最後走的,她身上帶著錢,和後勤主管一道去結了帳,核對過*****方才完成任務。離開的時候她去了趟洗手間,走出酒店時正好看到陳舟扶著搖搖yù墜的孫一帆一道上了計程車。

    其實旬旬對孫一帆未必qíng根深種,她甚至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答應跟他一塊走。但不過是半天時間,一個許給她承諾的男人忽然旗幟鮮明地和她劃清界限,這不能不讓她有些悵然,甚至是憤怒。這憤怒不是出於這個男人的善變,而是為著促使他改變的那個根源

    她只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人,原本擁有著再平凡不過的人生,可偏偏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打破她平靜地步調,從謝憑寧到張於誠,再到而今的孫一帆,即使是她這樣安時處順,仍不能接受有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地任意cao縱她的人生。

    前門停車場上有一輛沒熄火卻無人坐在裡面的銀灰色大眾cc,旬旬慢慢走過去,看到車旁的花壇邊那個專注於打電話的身影。這時的池澄和宴席中的談笑自若的他判若兩人,抓著電話一邊說話一邊憤憤然原地繞著圈子,qíng緒越來越激動,不知和什麼人激烈爭吵著,最後索xing掛斷,將手機整個扔進了車裡,人卻頹然地靠在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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