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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旬旬滿懷壓力地再度「哦」了一聲。
「昨天晚上我多喝了幾杯,他居然提出要送我回家,你不知道,我整個人都亂了……但是那時候我暈得厲害,到家以後,我只記得他把我安頓在chuáng上,我躺了一會,覺得尿急,就上了趟洗手間,可是等我準備按沖水閥的時候,居然發現他就站在我面前。」
「他也在洗手間裡面?」旬旬的嘴又一次呈現半張的狀態。
「不是,那還是好的。」陳舟恨不得去死,「我一看到他,馬上嚇醒了一半,才知道我站的位置根本不是家裡的洗手間,而是客廳的沙發前,旁邊的地毯濕了一大片……」
旬旬再一次懷疑是自己的問題,一定是她嘴太笨,因為每當聽到身邊人的慘痛經歷時,她總是搜腸刮肚也找不到合適的安慰語言,於是,她只能再一次地沉默。
那次之後,陳舟真的開始和jiāo友網站速配成功的男士出去約會,旬旬也不知道她有沒有遇見合適的。因為chūn節臨近,總有忙不完的事在等著。
辦事處在池澄的要求下實行了一輪針對工作作風問題的嚴打。凡是一個月內兩次違反公司規章制度的,按降一級工資處置,再犯則可直接捲鋪蓋走人。一時間公司上下風聲鶴唳,遲到的、上班串崗聊天的、玩遊戲的,煲電話粥的基本絕跡,在用車和財務報帳方面也嚴苛了起來。 旬旬是屬於有過一次前科的,自當小心翼翼,不過她平時一向規矩,處處留心之下更無懈可擊,就算黑著一張臉的池澄也抓不到她的小辮子。只苦了孫一帆麾下一班習慣了不參與正常考勤的銷售人員,不但必須按時到公司報導,每一次從財務預支備用金和報帳也不再如往常那麼容易。
孫一帆似乎並沒有因為年輕上司的新政而苦惱。相反,他把更多的jīng力和關注放到了旬旬身上,在一次次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心的安排之下,兩人的接觸也多了起來。下班的途中旬旬會頻頻偶遇「順路」的他,辦公室里打jiāo道,不經意抬頭,她能感覺到他在注視自己。由於新政策導致的銷售與財務的摩擦,他也總能恰如其分地為她化解。對於這些,旬旬始終持消極態度,能避則避,避不了也裝作糊塗。
旬旬很清楚自己在公司里處境微妙,雖然自從那天吵過一場後,池澄私底下一直對她愛理不理的,但他是個看起來qíng緒化,實質上卻讓旬旬看不透的人,她不想再挑出什麼事端,相對於和孫一帆這樣一段不能確定的感qíng來說,她更在意手裡端著的實實在在的飯碗,更何況還有對陳舟的顧忌。
艷麗姐對於池澄忽然消失在女兒身邊倒有些納悶,問了旬旬幾次,沒得到她想要的答案也只能作罷。這時的她無暇顧及女兒的終身,重回舞池讓她再一次煥發了生機和活力,她好像漸漸從喪夫的yīn霾中走了出來,每天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赴「舞友」之約。
旬旬猜到艷麗姐的新舞伴多半是周瑞生,那段時間,她也曾多次在茶水間碰見周瑞生在自得其樂地用腳打拍子,哼著舞曲。艷麗姐也常不經意地在女兒面前誇獎他的舞技,說到底是開過健身房,做過教練的人,那節奏感簡直沒得說。
說實話,旬旬對於周瑞生與母親越走越近這個事實感到相當的憂慮。倒不是她反對母親尋找新的快樂,周瑞生這個人看起來脾氣好得不行,對旬旬也關照有加,可旬旬不喜歡他的過於世故和油滑,他眼神里有一種很「浮」的東西讓她感到不踏實,但她又疑心自己興許是先入為主地被池澄的「王八蛋」定論誤導了。
然而不管旬旬感覺如何,事qíng由不得她說了算,只要她略微表現出對艷麗姐和周瑞生jiāo往過密的擔憂,就會換來艷麗姐的大發雷霆,加之她和池澄關係惡化,想間接從他那裡得到周瑞生一方的信息也成了妄想。她只能看著艷麗姐像個小女孩一樣迫不及待地出門,再踏著月色,帶著滿足的笑容而歸。
正式放chūn節假期的前一周,公司舉辦年會。說是年會,其實不過是公司請大夥吃頓晚飯,順便搞搞活動抽抽獎什麼的,但大家忙碌了一陣,jīng神也緊繃了許久,難得放鬆,所以這天上午雖還是正常上班,辦公室里卻多了不少笑臉。
旬旬剛到辦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孫一帆的電話,他說自己有一些關於年後發貨金額的問題想當面問問她,讓她到自己辦公室來一趟。
旬旬敲門進了孫一帆的辦公室,他還在忙,抬頭看她一眼,讓她先進來,順便關上門。旬旬不知他意yù何為,有些侷促,他卻從辦公桌抽屜里拿出了一盒牛奶和一塊戚風蛋糕。
「你今天又沒吃早餐吧。」他示意旬旬把吃的拿走。
前幾天和一群同事吃午飯時,別人都在聊天,只有旬旬低頭吃東西,孫一帆問她怎麼好像很餓的樣子,旬旬順口回答說沒吃早餐。沒想到他就記在了心上,次日上班就給她捎了jī蛋牛奶,旬旬礙於別人的眼光,加上上班時間吃東西是眼前大忌,被抓到又是一次違規,所以就婉言謝絕了。這一回他gān脆想出了這個辦法,把她叫到自己辦公室來。
「你別管我,趕緊吃了東西就回去上班。放心,在我辦公室里沒事的,池澄也不會輕易過來。」
「可是,我今早吃過了。」
「那就當是幫我個忙,別讓我感到被拒絕得那麼徹底,隨便吃兩口也行。」孫一帆溫和地說道。
他這副姿態讓旬旬詞窮了,她只好拿過東西,坐到他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儘可能快地解決那些食品。孫一帆看著她將吸管cha進牛奶盒子裡,臉上露出了愉悅的笑容,低下頭繼續埋首準備年末總結會的資料。
這個時候,若旬旬說她一點都未動容那是騙人的。她心裡抵抗著孫一帆的理由,一是池澄,二是陳舟。歸根結底是為了保住工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拋卻這一切外在的顧慮,她對孫一帆究竟感覺如何,她沒有往深里想過,只知道自己並不排斥他。但這世界上的芸芸眾生,只要在安全距離內她都鮮少心生排斥,只除了極少數讓她本能感覺到危險的人。
池澄的辦公室和孫一帆只有一牆之隔,透明的玻璃隔斷被垂下來的百葉窗遮掩著,旬旬就坐在這隔斷旁,她忽然伸出手,輕輕挑起一片百頁的柵格,透過那方寸的玻璃窺視另一端坐著的人。
她常在心中揣測一件事,真實的池澄是怎樣的一個人?輕佻地、曠達的、玩世不恭的、狡黠的、深於城府的、尖銳的、真摯的……到底哪一個是他。只可惜這時她只能看到他的手,不斷翻過桌上的案卷。
「我說了你可以放心。這個帘子平時也是放下的,我想他也未必願意時刻看到我。」
旬旬嚇了一跳,她竟然沒有留意孫一帆是什麼時候從辦公桌後走到她身邊。
「為什麼這麼說?」她問孫一帆。
「換做是你也不會喜歡失勢的前朝臣子留在眼前,時時刻刻提醒你眼前的大好河山是坐享別人的成果。」
「你是這樣想的?」
「沒錯,我最看不起他這樣的公子哥,除了一個幸運的老爹,他還有什麼?但我得承認,堯開已經不是當年堯開,先不說池澄,總部特意從上頭委派財務主管過來無非是從根本上信不過我們。旬旬,你來得晚,這些都與你無關,但是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這裡,你願不願意跟我一塊走?」
「你要離開?」
「這是遲早的事,我只想知道你會不會跟我一起?」
孫一帆的意思已挑明得再赤luǒ不過,只等她一個回應。他蹲在旬旬身邊,面龐堅毅,眼神柔和。從某種角度上看,孫一帆和謝憑寧有些許相同的特質,他們都是妥帖的,容易讓人心生安定的人。如果說池澄像水,或深不見底,或驚濤駭làng,他們這一類的男人就像山石,牢靠、穩固。
旬旬受夠了兒時的動dàng不安,謝憑寧和孫一帆這類的男人是她下意識願意信賴託付的,雖然謝憑寧和她的婚姻失敗了,可到現在她也不認為他是個壞人,相反,他是個不錯的丈夫,太多偶然的因素導致旬旬和他沒辦法過下去了,這並不能否定這種人是適合她的。婚姻更多的時候取決於適不適合,而不是愛有多深,所以張愛玲才說:條件合適人盡可夫。
如果她點頭去牽孫一帆的手又會怎樣?離開堯開,離開池澄,離開提心弔膽的生活……人的一生都取決於剎那間的選擇。
旬旬低聲說:「我哪裡都去不了,我得照顧我媽媽。」
「我可以和你一起照顧她。」
「謝謝你,但你不需要為我做這些。」
「如果我說這是我的榮幸呢?」
她垂下頭淺淺地笑,但再也沒有說話。
孫一帆好像明白了,或許自己只是cao之過急,他站起來,毫無芥蒂地說:「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旬旬,我希望你也給你自己一點時間去想清楚。」
陳舟還在電腦前忙碌著,見旬旬回來,皺眉道:「回來了,準備一下,馬上要開會了。」她說著又把這個月的報表塞給旬旬,下達指示說:「你去把這個jiāo給池澄。」
「我去?」旬旬有些意外,通常每個月的報表都是陳舟親自遞jiāo池澄,順便當面就資金和發貨qíng況與他溝通,怎麼現在這件事落到了她的頭上?
陳舟說:「哎呀,讓你去就去!」她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不自然,旬旬有些明白了,陳舟仍再為遲到那天池澄絲毫不留qíng面的斥責而耿耿於懷。事後她也不止一次在旬旬面前傾訴自己的不滿,她是池澄父親親自委派過來的,資歷又老,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怎麼能當著好些新進員工的面當她下不來台。如果不是她在財務方面給他牢牢把關,還不知道現在的辦事處會亂成什麼樣子。因為這個緣故,陳舟雖不至於明著表達不滿,可這段時間也沒給過池澄好臉。
旬旬硬著頭皮去敲池澄辦公室的門,進去後,他掃了她一眼,接過報表只顧看著,完全將她晾在一邊。
因為怕他臨時有指示需要轉達陳舟,旬旬也沒敢立刻撤出去。可池澄看得極慢,臉色也越來越yīn沉,旬旬深感此地不宜久留,磕磕巴巴地說道:「要是沒……沒什麼事我先回辦公室,我們陳主任那有別的事等著讓我去做。」
池澄這才將視線轉往她身上,直勾勾看著她的臉。他們鬧翻之後就沒再單獨談過話,旬旬仍記得他那晚的過分,並不打算和解,只不過此時被他看得難受,那眼神仿佛要活生生揭掉她身上的畫皮。
「你們陳主任沒提醒你照鏡子?」他沒頭沒腦地說道。
旬旬條件反she般去撫自己的頭髮,並未見凌亂,低頭檢視衣衫,也毫無不整潔之處。
池澄見她雲裡霧裡,站起來將她拽到辦公桌右側的一面落地銀鏡前,旬旬惶惑地面對鏡子,看到了鏡中自己和身後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