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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曾毓說著,一手攬著旬旬的肩膀,道:「也多虧你那天點醒了我。雖然你的話多半不中聽,但偶爾也有幾句是有道理的。為什麼我每次都要用那麼烈的就來灌倒自己,我改了還不行嗎,從今往後我就挑那甜的,低度的喝,姑娘我就要開懷痛飲,千杯不醉!」

    她的樣子,就好像苦練武功的人在走火入魔之前忽然打通了任督二脈。從這個時候起,名門正派的優質剩女曾毓倒下了,看破紅塵遊戲人生的曾毓站了起來。旬旬有些心虛,她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件壞事,無意之中路過,把一個宜室宜家根正苗紅的大號青年點撥成了玩弄廣大男同胞ròu體和心靈的女魔頭。

    「我先進去了。」曾毓走之前朝旬旬眨了眨眼睛,「以後有什麼法律方面的問題儘管向他諮詢,我們不應該làng費男人的剩餘價值。相信我,在專業方面,他也一樣的棒!」

    旬旬目送她款款離去,嘴裡喃喃著,「呃,那好吧」。可事實上,無論她如何去尋找這件事的合理xing,都必須承認,讓曾毓的「pào友」來擔任自己的律師,還是有那麼一點奇怪。

    旬旬在一段輕微的手機鈴聲中悠悠轉醒。她是那種睡眠極淺的人,只要暗合了她潛意識裡的不安全感,任何一絲不易覺察的動靜都足以令她警覺,就好像多年前小偷入室的那個夜晚,她太害怕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再度看到一把缺口的刀,在枕畔散發出沉重腥甜的鐵鏽氣息。

    這個平凡如每個昨天的清晨,枕畔沒有刀,另一個貢緞的枕面上平整得沒有絲毫褶皺,用手拂過,也是冰涼的,像是提醒著女主人,剛過去的是個獨眠的夜。

    旬旬和謝憑寧雖然沒有撕破臉的爭吵,可自從那天的冷言冷語之後,一股低氣壓始終籠罩在兩人之間。旬旬幾句話點到即止,之後繼續聽之任之,謝憑寧看她的眼神卻多了幾分審視與存疑。他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習慣了的那個女人,也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什麼。只是那一晚,他沉默上chuáng,照例熄了燈,去擁抱身邊的妻子。她還是靜靜地躺在那裡,然而,卻有一隻手默默抵在他胸前,力度不大,恰恰將自己的身體與他隔開。

    謝憑寧心中一陣莫可名狀的煩躁。他半撐著自己的身子,艱難地說了句:「你gān什麼?事qíng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沒有做出任何的回應,手中的力度卻沒有半點減弱。一片黑暗中,他仿佛可以覺察到她的一雙眼睛,冷冷地、瞭然地、嘲弄地注視著他,這注視讓他在混沌中也無處可躲,偏又不能去開燈,唯恐燈亮後看到近在咫尺的是張陌生的臉孔。他慌張,找不到出口,他為這樣的自己而感到氣惱。

    「你要鬧是吧,好,隨你!」謝憑寧在這陣胸悶氣短的感覺中迅速起身,摸黑從衣櫃裡抽出條毯子,然後徑直投奔客廳的沙發。

    旬旬一陣失望。她的失望不是因為獨守空chuáng,而是因為他的迴避。她寧可謝憑寧理直氣壯地和她大鬧一場,罵她無理取鬧,罵她小心眼,然後在爭吵中給她一個理由,哪怕拙劣的也好。

    「事qíng不是你想的那樣」,那究竟是「哪樣」?他不肯說,也許是因為他不知道。世界上沒有什麼事是不能解釋的,假如嘴裡無法說清楚,那一定是心裡也沒弄清楚。

    她微微睜開眼睛,隔著一扇虛掩的房門,隱約聽到他接電話的聲音,起初還有隻字片語可以遙遙飄過來,很快,隨著陽台的門一開一合,最後一點耳語也聽不見了。他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打電話。

    旬旬想起曾毓發給她的「丈夫出軌的二十種舉動」,她看完了,除了「會一反常態地送妻子禮物」這點之外,其餘的無不吻合。這麼說起來,謝憑寧還算是個直率的人。旬旬坐了起來,腳落地的那一剎,她發現自己連那點失望都不剩了,心裡反而有了種塵埃落定的豁然開朗。

    她想過好好過日子,並且能夠諒解他的範圍內盡力了。

    謝憑寧講完了電話,進浴室洗漱,旬旬並沒有看到他的手機,他把它也帶進了浴室裡邊,雖然她從來就不是個會隨時查閱丈夫手機信息的妻子。家裡的老貓看到女主人,激動地繞在她腳邊討食,旬旬找出貓糧餵它。在這個過程中,謝憑寧換了衣服,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昨夜分chuáng的兩人在清晨光線充足的客廳里遇見,有種難言的尷尬。旬旬蹲著低頭去撫弄那隻貓,忽然問了句:「周末還要去上班?不吃了早餐再走?」

    「嗯。」謝憑寧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月底有上級領導來檢查,很多事要提前準備……我走了。」

    他輕輕帶上門,「砰」一聲,屋子裡只剩下旬旬和那隻臨近暮年的貓,家裡空dàngdàng的。這不是她足以終老的城堡,而是一座墳墓。都說婚姻是愛qíng的墳墓,她和他沒有多少愛,用不上埋葬什麼,然而,如今她才知道,婚姻外的愛qíng卻是婚姻的墳墓。

    她又把家裡的chuáng單換下來重新洗了一遍,不是為某個愛gān淨的男人,而是為自己的習慣。一切準備就緒的時候,又是一陣電話鈴響,驚醒了睡夢中的老貓。

    「你有空吧,要不要今天陪我去看場話劇?」池澄的聲音興致勃勃。

    「話劇?我不太懂這個。」旬旬道。

    「這有什麼懂不懂的,演的都是最世俗的東西。jian夫yín婦,偷jī摸狗,這你總看的懂吧?這話劇就叫《金風玉露一相逢》。我特意給你安排了好位置,小劇場演出,近距離真人表演,特有震撼的感覺,錯過你別後悔!」

    旬旬捏緊了電話,臨近中午,太陽益發熾烈,烤得她的手心濡濕了都是汗,還好有風經過,將晾曬好的chuáng單chuī打在她臉上,半gān半濕的味道,還伴有塵埃的氣息。

    「我只在乎主角是誰?」

    「你看,你這樣就很好,我們兩人之間就不必裝糊塗了。要趕上演出的話就得馬上,我在酒店等你,你知道我住的地方,516房,別走錯了。」

    旬旬緩緩坐在陽台的小藤椅上,任垂下來的chuáng單還在一下下地靠近,又撤離,像一隻手,在反覆地推搡著她。

    真的!

    假的?

    去!

    不去!

    艷麗姐說:男人年輕時有花花腸子也是正常,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輩子就過去了,最重要是錢,抓住了錢,你就什麼都不怕。

    曾毓說:憑什麼讓他為所yù為,就算離婚,也要拿回你應得的東西。

    連律師說:如果希望法院因對方的過錯在家庭財產分割上給予你一定程度傾斜的話,那你必須掌握更多的證據。

    池澄說:你不會一無所有,我會幫你。他會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老貓說:喵嗚,喵嗚,喵嗚。

    ……旬旬撥通謝憑寧手機,問:「晚上回來吃飯嗎?」

    謝憑寧說:「不了,你自己先吃吧,單位事qíng太多……同事催我去開會了,有什麼事過後再說吧。」

    「好。」

    她掛了,下一通電話則是打往他單位科室的固定電話。許久才有人接起。

    「喂,請問謝科長在嗎?」

    「今天是周末,謝科長不上班,有什麼事請周一再打來。」

    第十一章 捉jian記

    旬旬一直都知道邵佳荃和池澄下榻的酒店,只不過從來沒有想過會去到他們的房間……哦,應該說是他的。差點忘了,「細心周到」的謝憑寧給這對熱戀中的小qíng侶安排了兩間客房。516屬於池澄,而一牆之隔的518則屬於邵佳荃,或許,今天還屬於謝憑寧。

    池澄打開門看見旬旬的時候,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這哪裡像一個打算將未婚妻捉jian在chuáng的男人。旬旬想,唉,現在的年輕人真是懈怠,做戲也不肯做足全套。

    他飛快地將她迎了進去,反手關上門。出乎意料的是,房間裡遠比旬旬想像中要整潔,私人物品歸納得很好,只有幾件換下來的衣服隨意搭在椅子上,封閉的空間裡被淡淡的須後水氣味填充,仔細吸口氣,還有酒jīng的味道。

    旬旬的目光落在吧檯上,那裡有開啟過的大半瓶黑方,倒出來的部分則被他握在手裡。

    「你現在喝酒?」旬旬皺了皺眉。

    池澄給他的杯里又添了冰塊,轉頭朝她笑道:「酒能壯膽。」

    旬旬哪裡會把他的胡說八道當真,他那一身的膽大包天,還需要酒來助威?「酒只會誤事!」她正色道。

    他沒有反駁,只招呼她坐,他自己則椅背朝前地跨坐在那張單人椅上。

    旬旬緊緊抓著自己的包,站在房間中央環顧四周。說是讓她「隨便坐」,可他也不想想她能往哪坐,唯一的一張單椅已讓他毫不客氣地占據,莫非讓她坐chuáng?這是萬萬不可能的。旬旬猶豫了一會,選擇了角落裡的躺椅,拿開他擱在上面的幾件衣服,小心翼翼坐在邊緣的一角。

    她很快就知道自己的不適和異樣感從何而來。房間裡厚重的深紫色窗簾低垂緊閉,燈光並未全開,整個空間顯得隱秘而昏暗,更將正中那一張大chuáng凸顯地無比曖昧。這就是她下意識排斥酒店這個地點的原因,拋開所有的偏見,它本身仍能給人一種qiáng烈的暗示,想到謝憑寧和邵佳荃或許就在一牆之隔,這種異樣感更加濃烈。

    旬旬一聲不吭地站起來,抓住窗簾的一角就往兩邊用力拉開。陽光如劍般剛劈開一道明晃晃的fèng隙,頃刻又被人驅逐。池澄站在她身後,用相反的力道合上了窗簾。

    「不能打開。」他合攏窗簾後,撩起一角,示意旬旬往外看,原來那外面是個可步出的陽台,兩個相鄰房間的陽台之間只有一道玻璃欄杆相隔,有心人很輕易就能探過欄杆,窺見另一端的qíng景。

    「你以為是我故意要把它遮得嚴嚴實實的?在你心裡我就是這樣的人?」池澄不以為然地說道。

    他一句看似坦坦dàngdàng的話道破旬旬的心思,讓旬旬尷尬之餘,卻未能將她從那種不可言說的不安中釋放出來。因為就在這時,他的聲音正好是從她頭頂上方一些的位置傳來,她面朝陽台而立,而他也同樣如此,兩人站得很近,他幾乎貼著她的背,手臂也挨著她的手臂,擱在視線上方的窗簾上。只要旬旬一個轉身或者後退,就好似投向他張開的懷抱。

    旬旬屏住呼吸等了一會,未見他撤離,眼前的簾幕像深紫色的海水在她面前蔓延開來。她也顧不上姿態,索xing矮身從他抬起的胳膊下鑽了出去,這才脫離了他呼吸可及的範圍。她端坐回躺椅一角,指著另一張椅子對池澄說:「要麼我現在就走,要麼你坐回去好好說話。」

    池澄聳聳肩,繼續跨坐回他的單人椅上,只不過將椅腿朝她的位置挪了挪,笑道:「你這麼拘謹,弄得我反倒有些不知怎麼做才好。」

    「他們就在隔壁?」旬旬直奔來意。

    「不,還沒回來呢。」池澄趕在她發問之前補充道:「謝憑寧半個小時前到的,我擔心你在路上耽擱了,錯過了『關鍵qíng節』,就給佳荃打了個電話,麻煩她到西城區的一家蛋糕店給我賣個栗子蛋糕。栗子蛋糕是那家店的招牌,買的人很多,每天過了中午十二點就沒有了,謝憑寧跟她一塊去的。你知道的,她不是個壞人,最近為了謝憑寧的事,她反倒對我百依百順,就算是對一個帶綠帽子男人的一點補償吧----話又說回來,那蛋糕我是真的很喜歡,待會你可以嘗嘗,如果到時你還有胃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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