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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他悄然走過去,雙手從身後環抱住她,彎下腰,將下巴擱在她的頸窩處。

    「你不會一無所有,我會幫你。謝憑寧有把柄在你手中,只要你抓證據,他會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旬旬沉默片刻,說道:「謝謝你,但請把你的手從我身上拿開。」

    第八章 幸福和什麼都沒有關係

    病房區的樓梯走道上,旬旬吃力地一路小跑。今天一早應該由她來接替曾毓陪護曾教授,可她竟然睡過了頭,這樣的小概率事件令她不得不心急火燎,生怕耽誤了曾毓上班,又是一番口舌。

    她以往不是這麼毛毛躁躁的人,因為一心趕時間,在樓梯拐角處竟險些撞上了迎面而來的人。那是一個年輕男子,膚色略深,五官深刻,眉目間似有鬱結。旬旬忙不迭道歉,好在對方並未計較,略一點頭便與她擦身而過。旬旬慢慢上了幾級台階,又忍不住回頭,只看到那人的背影。

    旬旬更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到了繼父病房前,急匆匆推門而入。伏在父親病chuáng邊緣的曾毓聞聲抬起頭來,旬旬一眼就看出她神色疲倦,兩眼通紅,似有哭過的痕跡。

    「出了什麼事?」旬旬頓時感到一陣不妙,莫非叔叔的病qíng出現了變故?她趕緊上前察看,曾教授雖然雙眼依舊緊閉,但呼吸平緩,並未見異狀。

    旬旬把從家裡帶來的jī蛋和牛奶遞給曾毓,「我來晚了,你還好吧。」

    「謝了。」曾毓將早餐放到了病chuáng前的矮柜上,「現在什麼都不想吃。」

    「你今天不用上班?醫生沒說什麼吧?」旬旬納悶地坐到她身邊。

    「神經內科的醫生幫不了我,我現在需要的是jīng神科大夫。」曾毓再度伏在了病chuáng邊上。

    「你也看到……」 旬旬話沒說完,就被曾毓悲憤的聲音打斷。

    「誰能告訴我,為什麼我身邊總是被賤人圍繞,而且是各種類型的!」 她這句話讓坐得很近的旬旬感到了一定的壓力,雖然心知她指的不會是自己。

    「和最可愛的人吵架了?」

    曾毓柳眉倒豎:「呸,最可愛的人?我看是最無恥的人還差不多,不對,更下賤的是我,是我!就在昨天之前,我居然還想過嫁給他也算不錯!」

    旬旬摸摸鼻子,問道:「他不是挺好的嗎,至少看上去不像是壞人……我只是說看上去,事實上很多變態長得也很正常。」

    曾毓說:「他的確不是壞人,立過三等功,受過很多次表彰,地震的時候救起了不少人,平時還愛見義勇為,也許他算得上是個英雄,但這都不能改變他在感qíng方面是個賤人的事實!」

    旬旬起身按鈴召喚護士給曾教授換點滴藥水,然後打算坐下來聽一個關於「英雄賤人混合體」的故事。

    「你腳怎麼了?」曾毓狐疑地看著旬旬彆扭的走路姿勢,「昨晚上運動過度?」

    旬旬尷尬地笑笑,她怎麼好意思說自己的確是運動過度,但昨晚上作為她丈夫的謝憑寧一夜未歸,她的兩腿酸麻完全是被人莫名其妙拽上三十一樓導致的後遺症。凌晨池澄將她送回家,居然還厚著臉皮說「今晚過得很高興」,事實上,旬旬相信自己得要好一陣才能從這「高興」中回過神來。

    還好這會曾毓也沒心思追究,她嘆了口氣,「我昨晚還跟他聊了兩個小時的電話,說好了只要探親假一批下來,他就過來陪我,等我爸爸好一些了,我們就商量結婚的事。後來他們參謀長來找他談心,他跟我說明天再聊,掛的時候是依依不捨,誰知我忽然想起有件小事忘了跟他說,轉頭電話就打不通了,然後整晚都是這樣。今早我接到他打來的一個電話,對方居然是個女孩子的聲音,一開口就叫我政委,弄得我莫名其妙,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結果相互問了幾句,你猜怎麼著?」說到這裡,曾毓的眼睛裡都似要竄出火苗。

    「對方居然告訴我,在那個賤人的手機里,我的電話號碼被標註為『政委』,不用說,打來電話的這個就是他口裡的『參謀長』!

    那女孩是他在四川時認識的,一心崇拜他,把他當做英雄和偶像,他也說年底會娶她。如果不是他出cao時把手機忘在宿舍,可能我現在還蒙在鼓裡。」

    旬旬遲疑地問道:「我想知道的是,政委和參謀長哪個官大一些,後面還有沒有更厲害的部隊領導!」

    曾毓yù哭無淚,「還真被你說中了,我當時氣得發瘋,讓那個女孩趕緊察看他的手機通訊錄,裡面除了『政委』、『參謀長』、還有『連長』和『副連長』,我們一個個打過去,全是女的,全都年底等著和他結婚……如果你以為就這麼完了,就太低估他了。最後,『參謀長』一氣之下把電話打給『團領導』,你猜怎麼著,原來那是他在老家務農的老婆!明媒正娶領了結婚證的,生了個女兒都上小學了,還一心一意以她的軍官老公為榮!」

    這一下,旬旬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好了。

    「這一次我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過三十年,等到我老年痴呆的時候我都還要因為這件事鄙視我自己。人真的不能和賤人相處得太久,否則也會被同化得一樣地賤,然後再被對方用經驗打得落花流水!和他在一起之後,我就對自己說,我不嫌他家在農村,也不嫌他只是個小軍官,更不嫌他文化低,只要他對我好,真心愛我,這就夠了,結果成了個大笑話。旬旬,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傻,我每一次都掏心掏肺,結果換來了什麼?是我愛得不夠?還是我愛的人不對?或者是時機出了問題?一次是偶然,但一次又一次,我想不通,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旬旬撓了撓頭,「這個嘛……我覺得幸福和努力沒有關係,和xing格、智商、學歷、人品、背景也都沒多大關係……」

    「那你倒是說重點呀,和什麼有關係?」 曾毓快要抓狂了。

    旬旬訥訥地說道:「好像和什麼都沒關係。」

    她是這麼認為的。幸福和什麼都沒有關係,它是個無厘頭的玩意。你等半生,你流徹夜的淚,你嘔心瀝血,你聚少離多,你分分合合,到頭來也許都不如庸庸碌碌的人得到的更多。

    「胡說,我不信。勤勞還能致富呢,憑什麼全心全意付出的人不能得到更多的幸福。」

    旬旬說:「你記得有這麼一句話嗎?光以為它跑得足夠快,但黑暗永遠在前方等著它。」

    「啊!」曾毓一聲哀鳴,頭痛yù裂。她對旬旬說道:「我不該問你的,問你之前,我想哭,但是現在,我想死!」

    旬旬給她剝jī蛋,「活著還能碰運氣,死了就徹底沒機會了。」她把熟jī蛋遞給一塊長大,吵了十四年,也相互嘲笑了十四年的姐妹。「先吃點東西吧。」

    曾毓咬了一口jī蛋,心如死水,「我受夠了,不能再反覆踏進同一條臭水溝,往後誰再掏心掏肺誰就是傻X。」

    旬旬笑,「你每次點的酒比別人烈,自然醉得快。如果感qíng淡如水,那肯定可以多喝幾杯,可又不是你喜歡的味道了。」

    曾毓咬牙,仿佛賭咒。「我就要千杯不醉!」

    「對了,我剛就想說。來的時候我在樓梯遇到了你過去的夢中qíng人。」旬旬趕緊換了個話題。

    「誰?」曾毓果然感興趣。 「讓你當初非要追到國外去的那個人。」旬旬莞爾。

    「他?」曾毓一愣。

    旬旬點頭。因為曾教授的緣故,當年她和曾毓都沒有報考外校。兩人是同屆,只不過旬旬學的是會計,曾毓進了父親所在的建築學院。關於曾毓大學時的感qíng經歷,旬旬從頭到尾是看在眼裡的,所以對曾毓過去心心念念的人也印象頗深,只不過對方卻完全對她沒有印象了。

    「他倒沒怎麼變,不過看起來氣色不太好。」旬旬說。

    曾毓想了想,說道:「是了,前段時間同學聚會聽人說他混得還行,但離婚了,家裡老人身體又不大好。很可能他媽媽也在這住院。」

    「離了?」旬旬笑道:「正好有人最近也分了,說不定……」

    曾毓苦笑,「你真當我傻呀。一個男人,在我如花似玉的時候沒愛上我,在跟他遠赴重洋的時候也沒有愛上我,難道等他千帆過盡,我也幾度秋涼,他會忽然來對我來了興趣?如果是,那一定是肥皂劇,而且還是悲劇。」

    「但我記得那個時候你很愛他。」

    「是,我過去很愛他,但是他這杯酒已經醉倒過我,而且一醉就是幾年,後來我就戒了,到現在聞都不能聞,否則就胃痙攣。」

    她悵然地坐了一會,起身對旬旬說:「我走了,回去換套衣服還要去工地。差點忘了跟你說,待會你去醫生那一趟,我估計這會你媽也在,有些事醫生會跟你說的,是關於我爸的病。」

    「跟我說?」旬旬不太理解。雖然她名義上也是曾教授的女兒,但關係到病qíng的大事,前有曾毓這個親骨ròu,後有艷麗姐這個名正言順的妻子,遠有曾毓的兄姐,近有姑姑那一幫親戚,論親疏,再怎麼也輪不到她做主。

    曾毓也猜到了她的疑惑,含糊地解釋道:「你還是過去一趟吧,就怕你媽又在醫生那把病房都哭倒了,反正我不想看見那一幕。你是她的親女兒,也比她明白,這個時候你應該在場……我遲到了,回頭再說。」

    曾毓說完就跟她揮揮手道別,只留下旬旬一臉的迷惑。

    等到護士為曾教授換好了點滴藥水,旬旬就去了趟主治醫生的辦公室。曾毓猜的一點也沒錯,人還在門外,就可以聽到艷麗姐特有的抑揚頓挫的悲泣。旬旬嘆了口氣,敲了敲虛掩的門,門順勢打開的瞬間,她首先看到的是醫生尷尬從艷麗姐肩膀上抽回的手。

    艷麗姐一見女兒,淚掉得更凶。「你算是來了,也只有你能給媽拿個主意。」

    旬旬沒指望能從她那裡聽明白來龍去脈,只把請教的眼神留給了醫生。

    中年的男醫生此刻已全然恢復其權威身份應有的專業和冷靜,他讓旬旬坐下,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曾教授的病qíng狀況和面臨的選擇。

    原來,經過CT檢查和專家會診,得出的結論不容樂觀。曾教授因顱內大面積出血導致腦中風,現已深度昏迷。對於這類qíng況,醫院通常採取常規的保守治療,恢復的可能xing相當渺茫,極有可能出現的後果是腦死亡,當然,也不排除恢復意識的可能,但即使清醒過來,由於腦部萎縮,智力嚴重受損,後半生也將無法生活自理。

    旬旬總算明白了艷麗姐哭得如此傷qíng的緣由,她心裡也非常難受。她並非曾教授親生,但十四年養育的恩qíng絕不比獻出一枚jīng子的分量要輕。早在醫院下達病危通知書的時候,她雖已有不祥預感,然而卻一直心存僥倖,盼著依靠醫學的昌明和家屬無微不至的照顧,說不定哪一天,曾教授就又能坐起來談笑風生。直到這時,真相擺在眼前,才知現實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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