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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5:22 作者: 辛夷塢
    路上,廣播裡應景地播著首百無聊賴的歌,旬旬低聲跟著哼。

    「……誰能夠將天上月亮電源關掉,它將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關於愛qíng,我們了解得太少……嗯?怎麼沒了?」

    謝憑寧關掉廣播,說:「聽著頭疼。」

    「不聽還疼嗎?」 他沒有接旬旬的話,過了一會,又把廣播開了。

    「你覺得池澄這個人怎麼樣?」謝憑寧憑空冒出這句話。

    「啊?嗯……」旬旬的第一反應竟有幾分心虛,她還沒問他,難道他就先發制人地擺她一道,可問題是他又從哪裡嗅出了不對勁?

    「應該還行吧。」她含糊地說。 謝憑寧繼續問:「你真覺得他這個人不錯?」 旬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惱自己,明明什麼都沒做,更惱池澄,都怪他沒事找事添亂。

    在辨別出謝憑寧的意圖之前,她只能謹慎地回答:「不好說,畢竟沒見過幾次,不太了解。」

    「在你們女人眼裡,他是不是挺有吸引力的?」謝憑寧不以為然。 旬旬說:「也不見得,長得也就馬馬虎虎。」

    她說完這句話又後悔了,太明顯的謊言很容易被人識破並認為她心裡有鬼。池澄是長得挺好,但有沒有吸引力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理想的回答應該是這樣。 然而事實上謝憑寧並沒有心思糾結於這些細枝末節。他自嘲地笑笑,「算了,我隨口問問,人和人的看法不一樣。」

    原來他在意的問題和旬旬擔憂的沒有半點關係,她不知該鬆口氣還是更加地悲哀。謝憑寧問這些話的唯一理由,如果不是他有斷背傾向,那就是他試圖從妻子身上以同xing的角度揣度邵佳荃的心意。

    世界上還有比她更悲哀的妻子嗎? 答案是:有!

    因為下一分鐘的趙旬旬比這時的她還要悲哀。

    「明天正好是佳荃的生日,她自己一個人在這邊,我們是不是應該有所表示,有老人在到底拘束,你說,該怎麼樣為她慶生比較好?」

    謝憑寧專注地開車,專注地想著他所專注的事,這時的他當然無暇去看自己一向溫存緘默的妻子。對於一個身猶在,心已遠的男人來說,太多細枝末節的小事都遠比身邊的女人在想什麼更重要,所以他不會察覺,有一瞬間,趙旬旬看他的眼神在跌入冰點之後,多了匪夷所思的嘲弄。

    一首歌唱完,謝憑寧還沒有等到旬旬的合理xing建議,他起初以為她在思考,後來才發現她在發呆。

    「你怎麼了?」他問。

    「沒什麼。」旬旬說:「我只是忽然想到一個很久以前聽來的笑話。」

    「哦?」謝憑寧並不是太感興趣。 「不如我說給你聽?」 他對旬旬莫名的熱忱不置可否。

    旬旬自顧說道:「有一天,熊和兔子一塊在森林裡大便,中途熊問兔子:介意皮毛上沾到大便嗎?兔子想了想說不介意。於是熊就用兔子來擦屁股。」

    謝憑寧靜等片刻,確定笑話已講完之後才聳聳肩道:「沒覺得好笑,就是有點噁心。」

    旬旬在一旁緩緩點頭:「是很噁心,我也那麼覺得。」

    第六章 女二號的殘局

    邵佳荃的二十五歲生日,謝憑寧沒有驚動長輩,只邀請了過去相熟的幾個同輩親朋和她在本地的舊友。慶生地點還是選在錦頤軒,謝憑寧訂下了一個偏廳,為邵佳荃辦了個簡單卻熱鬧的生日派對。

    除了謝家同輩的幾個表親,其餘的人旬旬都不認識,別人好像也不認識她。她拿了杯飲料坐在角落裡,看他們寒暄敘舊、談笑風生。即使多不願意承認,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她更像個旁觀者,那怕那個男人昨夜還躺在她的身邊。

    池澄則明顯比她要適應眼前的環境,熟絡地與來人jiāo談、以壽星未婚夫的身份對女主角大行紳士之道小心呵護。看來昨天旬旬的一番開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很明顯的一點就是,他在目睹了餐廳那一幕之後,回去並沒有對邵佳荃攤牌,甚至在面對他前日還揚言痛揍的謝憑寧時也未發作,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

    旬旬有那麼一丁點兒的後悔,如果當時她沒有攔住池澄又會怎樣,讓他肆意而為地大打出手鬧一場,會不會更暢快一些?隨即她又鄙視自己的yīn暗,她自己做不出來,卻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實在是沒有意思,只圖一時之快也並非她的處事原則。

    燈光熄滅,燭光亮起,燭光熄滅,又換了燈光。唱生日歌、許願、chuī蠟燭、切蛋糕、大家齊聲祝賀,王子親吻公主,氣氛達到了高cháo,群眾演員趙旬旬也隨著輕輕鼓掌。池澄當著邵佳荃的面給她戴上了一條璀璨的項鍊,口哨聲四起,不用問也知道這份禮價值不菲,幸福的女主人翁配合地揚起醉死人的笑容。

    過了一會,邵佳荃轉向身畔的謝憑寧,巧笑倩兮,似乎在問他今天打算送自己什麼禮物。謝憑寧淡淡地將她叫到一旁,從隱蔽處捧出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包,吊人胃口的是那包里仿佛還有活物輕輕在動。

    就連旬旬都不由自主地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等待,她的丈夫在邵佳荃出現後總能帶給她耳目一新的感覺。然而就在謝憑寧拉開拉鏈的瞬間,她忽然如醍醐灌頂,出門前還納悶呢,怎麼一早上都沒有見到自家的老貓咪,還以為它又鑽到角落裡睡懶覺,原來早被有心人帶到了這裡。

    這一刻她是純粹地為那隻貓感到難受,被裝在包里好幾個小時該有多憋屈。

    拉鏈尚未徹底打開,旬旬再熟悉不過的那個huáng色的貓頭就迫不及待地鑽了出來。邵佳荃起初一愣,回過神來的瞬間竟然紅了雙眼。她起初還想掩飾,睜大眼睛露出誇張地驚喜,或許是自己都意識到那笑容太難看,側過臉深深吸了口氣,語調里已帶著哽咽。

    她朝那隻貓伸出了雙手,旬旬只聽見她沙啞著聲音喚道:「菲比,我的菲比。幾年不見,你都老成這樣了。」

    旬旬張嘴想要勸止,可惜沒來得及。長期養在家裡的貓本來就害怕外界,何況被關在黑dòngdòng的貓包里老半天,乍一掙脫,突然面對那麼多陌生的人和刺眼的燈光,會做出什麼樣的本能反應已不言而喻,哪怕它面前的人曾經與它有過多深的淵源。

    「啊!」在場的人都只聽見邵佳荃一聲痛呼,定下神來便已見她捂住自己的一隻手,再鬆開時掌心沾滿了血跡,驚慌失措的貓咪在她白皙的手背撓出了三道極深的血痕,爪子所經之處皮開ròu綻,煞是驚人。

    謝憑寧大怒,抬腳就要踹向那隻貓,被邵佳荃使盡拉住。

    「不關它的事!」

    貓咪趁機躥了出去,在它完全陌生的空間裡恐懼地瘋跑,撞倒了桌上的酒杯和蛋糕,眼看就要跳上牆角的矮几,那上面點著數根香薰蠟燭,窗簾近在咫尺。

    旬旬唯恐引發火災釀出大禍,想也沒想地撲過去按住了那隻貓。老貓齜牙弓背做攻擊狀,旬旬躲過,將它抱在懷裡安撫地摸著它的皮毛,不枉這三年來的朝夕相處,它感受到熟悉的人類氣息,一會之後終於不再狂躁,縮在旬旬懷裡瑟瑟發抖。

    「難怪都說貓是沒心肝的動物,養不熟的畜生!」

    謝憑寧朝那隻貓怒目而視,旬旬抱貓,仿佛覺得自己無端與闖禍的傢伙併入了一個陣營。

    「我怎麼會想這個蠢念頭。」謝憑寧抓過邵佳荃的手檢查她的傷口,邵佳荃忍著痛想收回手,抵不過他的手勁。

    她看著旬旬懷裡的貓,低聲自嘲道,「我把它撿回來的時候它才那麼一點兒大,賴在我懷裡趕都趕不走。

    它早不記得我了,人離得久,很多東西都會忘記,何況是只貓?」

    謝憑寧仔細看過她的傷口,果斷地說:「你現在趕緊跟我去醫院,不及時處理是要出問題的!」

    「不用,包紮一下就好,難得大家都在,何必為了小事掃興?」邵佳荃拒絕。

    「我看你是搞不清狀況,狂犬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我送你去,現在就走!」謝憑寧說著就去拿他的外套,在場的親友都勸邵佳荃聽他的,小心為上。邵佳荃看了一眼池澄,他雙手cha在褲兜里,面無表qíng。

    「去醫院吧!用不用我陪你?」池澄問道。

    「不用了,我帶她去就好,」謝憑寧說這話時已抓著邵佳荃的傷手走到了偏廳門口。

    既然中途出了狀況,主角都已提前離開,過不了多久,留下來的客人們也陸續散去。被一隻貓攪得遍地láng籍的空間裡就剩下了非主非客的兩人。

    池澄挑起一塊完好的蛋糕,隨便找了張椅子坐下,輕描淡寫對忙著把貓哄進貓包的旬旬說:「你老公倒是個xingqíng中人。」

    旬旬恨恨瞥了他一眼,正待走人。這時餐廳的工作人員推門而入,目睹現場的狀況,淡定地問:「請問哪位買單?」

    旬旬瞠目結舌,又看向自己身邊的「同伴」,他低頭去挑蛋糕上的水果,好像什麼都沒聽見,眾人面前的慷慨與紳士風度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她閉上眼,又張開,確信自己橫豎是逃不過去了,這才接過帳單,上面的數字跳入眼裡,更是一陣無名悲憤。

    池澄這個時候卻好奇地探頭來看,嘴裡嘖嘖有聲:「你老公還挺慷慨的,就是記xing不太好。」

    旬旬哆嗦著去翻自己的包,池澄看她分別從四個不同的位置摸出現金若gān,數了數,又絕望地從記帳本的側封抽出了一張銀行卡,這才免於被滯留餐廳抵債的命運。

    等待服務員開發票的間隙,旬旬抱著貓包,癱坐在另一張椅子上,也顧不上姿態不夠端莊優雅,愣愣地出神。

    她忽然想唱歌,王菲的那首《不留》,只不過歌詞需要換幾個字眼。

    怎麼唱來著,對了……「你把十二點留給我,水晶鞋給了她,把無言留給我,距離給了她,把身體留給我,心給了她,把老貓留給我,狂犬疫苗給了她,把家務留給我,làng漫給了她,把帳單留給我,聚會給了她,把小姨夫留給我,外甥給了她,如果我還有快樂,見鬼吧!」 ……古人所謂的「長歌當哭」也差不多是這麼回事吧。

    池澄見她臉色yīn晴不定,好心問道:「看你的樣子跟難產差不多,其實不就是錢嘛!」

    旬旬說:「不關你的事。」

    「來吧,我來當一回圓桌武士。我送你回家。」他放下蛋糕,拍了拍手站起來。

    「不用!」

    「別逞qiáng,公車都沒了,我不信這回你還備著打車的錢。」

    「說了不用你管。」  「底氣挺足,哦……想著你的銀行卡呢。現在幾點?臨近年末,以你的警覺xing,不會不知道一個單身女人半夜站在提款機前會怎麼樣吧?」

    池澄做了個gān脆利落的抹脖子姿勢,欣慰地發現自己戳中了某人的要害,趙旬旬抱貓的手一抖,劉胡蘭般的表qíng鬆動了下來,就成了李香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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