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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46 作者: 辛夷塢
    「這些都是意外,你何必歸咎於自己。」

    「不是,如果我那時換一種方式對待,也許她們都還好好地活著。」吳江面色黯然。蘇韻錦也不知該說什麼。該死的門又被敲響了,力度和頻率都在告訴她,這次是貨真價實的程錚。

    「混蛋!」蘇韻錦暗自抓狂。

    「你……不用去開門?」吳江小心問道。

    「是個瘋子,不用理他。」蘇韻錦煩惱地說。

    吳江低頭吃了兩口,門外的敲門聲伴隨一個年輕男人不耐煩的聲音:「韻錦,聖誕老人把你變聾了?」

    「要不我去看看。」吳江試圖站起來。

    「別……你別管!」蘇韻錦也知道當程錚敲門的時候開始,基本宣告這個晚上報廢了。她慢騰騰走到門邊,把門打開,有些倦怠地說:「你去看看醫生好不好?心理醫生,不,jīng神科醫生。」

    程錚舉起手裡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包方便麵,「喏,你幫我煮。」

    蘇韻錦還來不及拒絕,他像獵犬一樣抽了抽鼻子,門背後的空間充滿了他熟悉的方便麵味道。

    「還說沒有方便麵,原來你自己偷偷吃了。」他帶著一絲惱意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了餐桌前吃麵的吳江。

    程錚回頭冷冷地看著蘇韻錦,有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心虛,這簡直太可笑了。他幾步走上前去,指著吳江碗裡的面說道:「韻錦,你有沒有搞錯,這是我買的方便麵,你拿來……」「誰讓你買來放在我家?」蘇韻錦趕緊搶白,否則不知道他接下去的話會有多難聽,她是習慣了,可吳江第一次登門拜訪……這是造了幾輩子的孽。

    ?

    第19章 敢不敢從頭來過

    「你不要大可以扔出去。」

    「不就是一包方便麵,我還你就是了。」

    「問題是你為什麼要騙我。是啊,不就是一包方便麵,有必要藏著掖著?也難怪,你心裡有鬼,大半夜的,用得著這麼饑渴嗎?」

    「程錚,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你把話說清楚前,我一秒鐘都不想待。」

    「那你還不滾。」

    「你先說清楚!」

    「有什麼好說,你是誰呀!」

    「好啊,你當著這個男人的面倒是說說我是誰。」

    吳江眼前的那碗面,是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去了。他在一旁站了很久,終於cha進了一句話。「韻錦,這位是……」

    「他誰都不是!」蘇韻錦鐵青著臉說道。

    程錚冷笑,坐了下來,「你和我什麼事沒做過,我誰都不是,那你打算留下來過一夜的男人又算什麼?」

    「滾!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你要臉還會黑我一包方便麵拿去討好別的男人。」

    蘇韻錦恨不得立刻一頭撞死在他剛買回來的方便麵上,在場唯一的正常人吳江做出了一個顯然明智的決定。

    「要不我先走一步,韻錦,回頭我給你電話。」

    「是不是很遺憾?」程錚先打破死一般寂靜的僵局,「看來我不小心破壞了你的好事。」「不小心?」蘇韻錦不做任何思考,拆開他剛買的方便麵衝到廚房飛快地煮好一碗,噔一聲擱在他面前,滾燙的麵湯灑在他的手背上,他縮了一下,沒有去擦。

    「你吃吧,吃完就走。」她收斂了怒火,又戴上一個沒有qíng緒的面具,冷淡地說道,「吃啊,不夠的話我再給你煮一碗。」

    程錚沒有動筷子。看了看一旁她煮給吳江的那一碗只吃了不到一半的面,裡面有jī蛋、青菜,甚至還有兩隻蝦。程錚在她這裡吃了一個月的方便麵,除了配送的調料包,面里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點綴,連油星都欠奉。兩種待遇在一碗麵里高下立現。

    「怎麼不吃,你不是少一碗麵就會死嗎?你吃不吃?」蘇韻錦夾起一筷子麵條就要qiáng行往他嘴裡塞,聲音都有些不穩了。

    程錚壓下她的手,面甩了一桌子,「他有什麼好?」

    「最起碼比你好。」蘇韻錦的話像是從牙fèng里擠出來。

    「可憐人家不解風qíng。你不就是急著找個男人嗎?何苦要裝清高的大費周章,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

    「難得你了解我。」蘇韻錦諷刺道。

    程錚起身輕輕圈住她的腰,嘴唇貼在她耳邊說:「如果你只是想要個男人的話,我倒是可以將就。」

    蘇韻錦氣極反笑,「今晚這麼有空,不用陪女朋友?」

    「這個你不用擔心,第三者你也不是沒有做過。」他的話已經在她唇邊,然後用力擁吻她,用他獨有的熱度燙得她發疼。

    蘇韻錦喘息著將唇微微離開他,「可是如果我寧可做第三者,也不願意吃回頭糙呢?還要我提醒你嗎,我們早就分手了。你親口說的,是你不要我了。」

    程錚將手撫上她的臉,半真半假地說:「如果我說我後悔了呢?」

    「可是我沒有。」蘇韻錦一字一句地說,她將他的手慢慢拿開,心上某個地方也在寸寸冷卻。

    程錚的身體繃得很緊,呼吸粗重,表qíng卻有些困惑,再也不復以往的qiáng硬。「蘇韻錦,你教我,怎麼樣才能愛上另一個人,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他放低聲音,「真的,教教我吧,怎麼樣才能像你一樣絕qíng。」

    蘇韻錦背對他說,輕輕回答道:「我教你。其實很簡單,所有的愛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夠絕望。」

    「你跟我說絕望?四年了,我告訴自己,是我不要你的,沒有你,我再也不用猜測你究竟愛不愛我,不用懷疑你留在我身邊是為了什麼,不用小心翼翼地生怕失去你。我不去找你,不去聯繫你,不想聽到關於你的任何事qíng……蘇韻錦,我恨死你,我更恨我自己一邊鄙視你,一邊忘不了你!對方有沒有離婚你無所謂,別人老婆找上門來鬧你無所謂,剛認識沒幾天的男人帶回家來你也無所謂。你不配跟我提絕望,你試過豁出去愛一個人結果什麼都得不到的絕望嗎?你試過在最無望的時候還想要等下去的絕望嗎……」

    「可你也沒試過生生失去身體裡血ròu的感覺!我也等過你,等了一整晚,我想等你回來後告訴你,我們好好過吧,因為我懷孕了。剛知道有了孩子的時候,我很怕,但是,慢慢地,越想越開心,因為他是你的,是你和我的。可是我等來了什麼,我等到你跟說分手,你說我不愛你!」

    程錚木訥地坐回椅子上,「孩子?」他仿佛聽不懂她的話。

    「是呀,我不愛你,可我偏要那麼賤,明明已經分手了,明明知道這種qíng況下生下他是全世界最蠢的事,還是捨不得不要他。可是老天都認為這孩子來得不是時候,所以孩子沒有了,醫生說是宮外孕,他還是個胚胎的時候就死在我肚子裡,我動手術切除了一邊輸卵管,手術過程中出了點問題。醫生說我不一定能再有孩子了。」

    「你為什麼不早說?」他怔怔道。

    「為什麼要說,我已經是一個為了保住繼父的工作可以賣身的女人,還有必要更賤一點,用孩子來拴住我不愛的人嗎?」

    為什麼要說出來?她已經做好準備,讓這段往事爛在心裡,若gān年以後跟隨她一同腐朽。他永遠沒有必要知道這段過去的存在,沒有必要知道她曾經在黑暗冰冷的海水裡,看著那點光漸漸熄滅。

    她的孩子,她跟他的孩子,才在她的腹中存活了幾十天,盡避還是一個沒有成型的胚胎,盡避錯誤地著chuáng在她的輸卵管內,並導致了她腹腔的大流血,但畢竟是她和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不可分開的骨ròu聯繫。那可憐的孩子的出現跟其父母的感qíng一樣是個錯誤。可是現在,在沒有任何預兆的qíng況下,她說了出來。她還是那個努力讓表面平靜,卻又輕易會被程錚激怒的蘇韻錦。程錚說過,她不愛他。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不能從這句話中釋然。蘇韻錦沒法預期程錚的反應,但她知道這必定可以傷到他,並且,一擊即中。這是她心裡的毒。

    陸路說得對,將一個秘密埋在心裡是多麼難受的事qíng。現在她終於沒有秘密了,心裡那個空dòng卻無限放大。

    程錚還是沒有說話,良久,蘇韻錦聽到了類似於嗚咽的聲音,她回過頭,看到程錚把臉深埋在掌心,手背緊貼著桌面,像個孩子一樣地趴在桌子上哭泣。

    他從沒有在她面前哭過,包括踢球把脛骨摔裂的那一回,總是說流淚是女人才會做的事,就連親口說出分手兩個字,看著她離開的時候,他也沒有流淚。

    程錚並不喜歡孩子,很多時候,他自己都像個大男孩,像他這個年紀的人,還很難真切體會到做父親的感覺。可是,在蘇韻錦說出那番話的時候,眼淚是從他心裡涌了出來的,她和他共有的孩子,他們血ròu的結晶沒有了,如果說當初的分手和四年的等待的感覺是絕望的話,現在他心中只有悲慟。

    蘇韻錦走到距離他兩步之外,停住了腳步。低下頭,第一次,以這種角度看著脆弱如嬰兒的程錚,她反倒沒有流淚的yù望。多麼奇妙,在看著他痛時,她心中的傷在減輕,原來不只快樂需要分享,痛也需要。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擔,因為其中有一半亦屬於他。

    再度相遇,他的不依不饒為的是什麼?其實她心裡清楚,他裝作禮貌疏離也好,惡言相對也好,死纏爛打也罷,其實都因為他還愛她。程錚在她面前從來就是透明的,一喜一悲都清晰可見。她之所以選擇了迴避,是因為在這四年裡,她漸漸發現一個事實,程錚固然不成熟,然而她的自卑怯懦、內向要qiáng,何嘗不是兩人分離的最大原因。

    她和程錚這樣兩個人,其實都不會怎麼去愛對方,或許他們在最初的相逢之前各自遇上了別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他們偏偏被命運攪在一起,彼此xing格中的yīn暗面都被對方催化得一覽無疑。她害怕重蹈覆轍。

    程錚哭累了,卻依然把臉埋在掌心裡不肯抬頭,蘇韻錦走回臥室,把他一個人留在了外面。程錚感覺到她離開的腳步聲,在她身後站起來,滿臉淚痕說道:「韻錦,憑什麼只能是我去找你,而你就不可以來找我,四年了,我一直還在這裡,可是你在哪裡?」

    四年前,她離開後,心灰意冷之下的程錚熬了一夜,忍住了沒有聯繫她。等到他開始擔心她的去向,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她就只有一個朋友,程錚好幾天之後才聯繫上莫郁華,當時莫郁華在上海照顧出車禍的周子翼。程錚問她知不知道蘇韻錦去了哪裡。莫郁華聽說他們分手的事並沒有痛批程錚,她坦言自己知道蘇韻錦的現狀,卻明明白白對程錚說自己是不會告訴他的,既然已經分開,多問何益,與你何gān?

    他打去單位,同事們說蘇韻錦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去上班,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程錚漸漸相信她是鐵了心要走。那段日子他也是昏天暗地的,周子翼來勸、孟雪來勸、章粵也打電話來勸,他媽媽章晉茵特意請了一個月的假陪著兒子。這時程錚才發現竟然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和蘇韻錦分開並不稀奇。仿佛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覺得他們是理應在一起的,只有他一個人活在夢境裡。他們好像都比他更懂感qíng,說時間長了就好了。莫非四年時間還不夠長,不然為什麼他依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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