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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46 作者: 辛夷塢
    蘇韻錦拉上行李袋的拉鏈,仿佛信口說道:「是啊,他來得真快,我還以為是你們把他叫來的。」

    「說什麼呢?」蘇母一愣,「我只希望你過得好。」

    蘇韻錦看著媽媽,「我也是。媽,你和周叔叔在一塊兒很幸福吧?」

    蘇母臉一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說什麼幸不幸福。但他的確是個好人。韻錦,你別怪媽媽,媽媽的病自己心裡清楚,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找到好的歸宿,我去地下見到你爸也不會那麼慚愧了。」

    蘇韻錦聲音有些艱澀地說道:「你放心。」

    程錚是連夜開車過來的,吃過早餐後休息了幾個小時,下午就和蘇韻錦一塊兒返程。媽媽和周叔叔揮手的身影漸漸看不清了----也有可能是因為淚水模糊了蘇韻錦的視線。她不是輕易掉眼淚的人,這場無聲的哭泣突如其來,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只有眼淚流出來的時候,她才覺得自己找回了呼吸。

    程錚專心致志地開車,他的腳走路基本上沒多大問題了,但是踩油門的時候總覺得不太利索。家裡人都讓他先別自己開車,但昨晚接到她繼父電話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思考的餘地。「我以前最喜歡看你掉眼淚的樣子,拼命逗你,欺負你。你心裡想什麼我不知道,你哭了,我至少清楚那眼淚是為了我流的。可是,你的眼淚真的是為我流的嗎?」程錚看著前方空曠的馬路,因為開了一線車窗,風qiáng灌進來,使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的空dòng,「剛才我很害怕,怕你不肯跟我走。我本來想離開你幾天,讓你難受一下的,結果我更難受。我捨不得你,蘇韻錦,我想聽你說一句,你也捨不得我。」

    蘇韻錦啟唇,卻發不出聲音。一句話再輕易不過,可就在昨夜之前,她是真的動了捨棄這段感qíng的念頭,可最後為什麼她又乖乖就範?為了媽媽和周叔叔?為了早孕試紙上的兩條紅線?為了剎那間白頭到老的奢望?她分辨不出來。而且她忽然發現,這個時候孩子的到來將她置於一個再難堪不過的境地。程錚不是沒有責任心的人,他知道後會娶她的,可是當兩人的心越走越遠之時,用一個孩子qiáng行將他們拉進婚姻里是個明智的選擇嗎?他會怎麼看她?怎麼看這個出現得如此及時的孩子?想想她都覺得這橋段太過拙劣。

    程錚靜靜地開了很長一段路,卻不再糾結於她的答案,好像忘了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明晚是有個老同學聚會,周子翼聯繫了好幾個在G市的高中同學,大家平時天南地北的湊到一起不容易,你一起來吧,聽說莫郁華也去。

    ?

    第17章 是我不要你了

    周子翼訂的包廂里,昏暗迷離的燈光、震撼的音響效果夾雜著酒杯碰撞聲、笑聲,將氣氛推向高cháo。原本以為只是個小辨模的異鄉同學聚會,沒想到竟召集了十幾個高中同學,當然其中也有幾個是當時同級不同班的同學。

    高中畢業轉眼已經六七年,當年的慘綠少年和豆蔻少女都已長大,有些人竟是畢業後便再沒有見過面,重逢時早已不復當年模樣,彼此都有不同感嘆。

    周靜如今已嫁作商人婦,一身珠光寶氣,哪裡還看得出從前鄉下姑娘的影子;孟雪在深航做了空姐,嬌俏依舊,更添了幾分gān練氣息;宋鳴變化最大,過去帶著厚厚眼鏡的小蚌子男生已變成了一個肩膀寬厚的男子,雖然談不上多帥,但氣質沉穩,風度頗佳。

    倒是周子翼還是不改那副混子模樣,好在容顏俊美,頗有幾分風流倜儻的味道。他大學畢業後子承父業做上了房地產生意,可謂少年得志,又有了一個家世品貌相當的未婚妻,只等對方國外遊學回來便可結婚。莫郁華早已褪去了少女時期的微胖,面孔平凡依舊,但自有一番書卷氣息。

    當晚最受人矚目的自然是程錚一對,據說當時同年級的小qíng侶有好幾對,但是現依然在還在一起的,除了他們之外可謂絕無僅有。大家都嚷著要罰他們幾杯,誰叫他們惹人嫉妒。程錚的興致異常高昂,不管誰敬的酒都來者不拒,一gān而盡,包括蘇韻錦那一份也包攬了下來,幾輪下來,饒是他酒量再好也有了些醉意。

    蘇韻錦與莫郁華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兩人在角落裡私下jiāo談,所以也沒太在意程錚的舉動。倒是孟雪看不下去,將周子翼為首的灌酒軍團統統擋了回去。

    周子翼笑道:「真是怪事了,正牌的女朋友還沒發話,你心疼什麼?」

    孟雪將酒杯往桌上一擱,「就憑我跟程錚是光屁股玩兒到大的朋友,怎麼樣!有本事跟我喝!」

    周子翼是聰明人,哪裡願意跟她硬碰硬,便一笑置之。

    蘇韻錦這邊還是紋絲不動,莫郁華看了一眼那邊的qíng勢,對蘇韻錦說:「怎麼啦,我看你和程錚都有些不對勁。」

    蘇韻錦苦笑,「何止不對勁,我覺得我們好像走進了死胡同。」

    莫郁華只說:「那你就停下來想一想再走。在一起不容易,沒必要為了一時的意氣做傻事。程錚對你的感qíng怎麼樣連傻子都看得出來。」

    蘇韻錦黯然道:「我知道他對我好,可是兩個想對彼此好的人在一起為什麼會這麼累?郁華,你信緣分嗎?」

    莫郁華道:「我信,但我更信緣分亦要把握。喏,你看那邊。」她用眼神向蘇韻錦示意。蘇韻錦看過去,程錚喝多了,神志不清地將頭靠在孟雪的肩上,孟雪有些尷尬地推了他一把,他晃了一下,又靠了回來,第二次,她沒有再推開他,看他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憐惜。看見這一幕的宋鳴自己喝了一大杯悶酒。

    「兩個美女躲在角落裡偷偷聊什麼?」周子翼端著杯酒走過來,「郁華,你比我上次見你更有味道了。」

    「哪裡,是你鼻子更靈了。」莫郁華笑道。

    「我說我請客,程錚那傢伙也不用喝得那麼賣力吧。」周子翼對蘇韻錦說道,「我老是搞不懂你們兩個,人生苦短,gān嗎老和自己過不去?」

    蘇韻錦站了起來,「你們坐,我去看看他。」她走到程錚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你還好嗎?」

    孟雪話裡帶著挑釁,「你現在才想起要來看看你男朋友喝死沒有?」

    蘇韻錦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蹲在程錚面前,「程錚,醒醒,我們先回去吧。」程錚沒有反應,她手下用了把勁,qiáng行攙起他,趔趄了一下,不遠處的宋鳴忙伸手扶住程錚的另一邊身體。

    「謝謝。」蘇韻錦對宋鳴說道,「麻煩跟我一起把他扶出去。」她又轉向孟雪,「謝謝你的肩膀。」

    孟雪自嘲地笑笑,也站了起來。蘇韻錦跟在座其他人打過招呼之後,孟雪不放心地尾隨著她和宋鳴走到外面。看程錚這個樣子,車是肯定沒法開了,蘇韻錦走到路邊,正要招手攔車,程錚卻慢慢地恢復了一些意識,揉著頭問自己怎麼在這裡。

    「你喝多了,我先跟你回去。」蘇韻錦輕聲說。程錚迷茫地看了一下她、宋鳴和孟雪,掙脫了她的手,「要回你先回,我沒醉,還可以再繼續。」他掙開的力氣太大,整個人站不穩,頓時搖晃了一下,孟雪眼明手快地扶住他,他半倚著孟雪,方才站穩。

    蘇韻錦上前幾步,拉過他的手,「程錚,別鬧了,這些天你喝得還不夠?有什麼話我們回去再說。」她的聲音有了些許哀求的意味。程錚再度甩開她的手,跌跌撞撞地攬住孟雪的肩膀,「說了不要你管,我沒話和你說。要走你就自己走。」

    孟雪在被程錚摟住的那一瞬間有些許失神,蘇韻錦也看到宋鳴目光同時一黯。

    「程錚,你知道你在gān什麼嗎?」孟雪有些吃力地說道。

    「你不喜歡?」程錚彎腰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場面一時有些難以收拾,在場的人都感到了沉默中的尷尬。

    蘇韻錦靜靜地看了程錚一會兒,隨後平靜地對宋鳴和孟雪說:「既然這樣,我先回去。麻煩你們多照顧他,別讓他喝那麼多,別讓他開車。」她從包里翻出記事本,匆匆寫了幾個字,「這是我們家的地址,拜託等下散了之後給他打輛車,上車後給我個電話,謝謝。」

    直到蘇韻錦坐上的計程車消失在街角,程錚才慢慢地站直,眼裡醉意退卻,只余失望,他像忽然意識到自己與孟雪的貼近,連忙將她推離,簡單說了聲「對不起」,轉頭就走回剛才聚會的地點。

    「程錚!」孟雪在他身後叫住了他,他疑惑地回頭,不料正迎上她揚過來的一巴掌,程錚反應及時地在她的手落下之前一把攔住,愕然道:「你是不是喝多了?」

    孟雪的眼睛裡亮晶晶的,像是……淚光。和孟雪一起長大,她在他心中一直是個快樂又直慡的女孩,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泣。

    「我這一巴掌是想告訴你,我是個人,不是道具,即使我喜歡過你。你可以不愛我,但是不能這麼利用我,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感qíng,卻把這個當作是你們兩人感qíng遊戲的籌碼,你這樣太卑鄙!」

    程錚頹然鬆開她的手,覺得無比混亂,雙手用力地揉著自己的頭髮,「我做什麼都不對。好吧,對不起,如果這巴掌打下來能讓你比較好受,那你就動手!」

    孟雪眼含淚光冷冷地笑,「現在我又不想動手了,因為我發現其實你很可憐。這些年我都在嫉妒蘇韻錦,不知道你為什麼選擇了她而不是我,這是你選的路,可你幸福嗎?你不就是想用我來激她嘛,可惜呀,人家根本不在乎。從頭到尾,你苦苦愛著的居然是一個連你自己也不清楚她愛不愛你的人,你以為你得到了她,其實根本就沒有!」

    她說完就飛快地往回走,宋鳴看了程錚一眼,拔腿追了上去。

    程錚用手捂著耳朵蹲了下來,好像這樣就可以聽不到孟雪的話,娛樂城的大門口人來人往,在別人眼裡他就像一個喝多了的醉漢。他蹲在那裡許久,時而清醒時而混沌地想起這幾年,他好像是真的大醉了一場,醉在一個他為之心動的眼神之下,所有的人都說他們不合適,他怪他們不懂;所有的人都賭他得不到,他覺得自己得償所願了。結果一直是他自以為是的沉迷,他有些害怕醒過來的那一刻。

    回到家已經很晚,燈還亮著,蘇韻錦還在,這多少讓程錚有些安心。她沒有換下外出的衣服,平靜地坐在電腦前,顯示器的白光映照在她的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疏離。

    「回來了。」她從一盤棋中抽身,站起來去接他手中的外套,如同以往無數次的等候。「你還沒睡……有話要跟我說?」程錚把手cha進褲袋裡。

    蘇韻錦揚起臉打量他,半晌,才說道:「程錚,你真的很幼稚。」

    程錚坐在沙發上,把臉埋在膝上,「我是很幼稚,我天真地以為那麼做可以刺激到你,以為你會為我吃醋,為我生氣。除了這樣我沒有別的辦法,要不你教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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