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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46 作者: 辛夷塢
    蘇韻錦也笑了,「難道懂得欣賞的人只有你一個?」

    「你這話的意思是----」周子翼不懷好意地拉長聲音,「大學裡jiāo男朋友了?」

    蘇韻錦正好看向孟雪那邊,她撕了片烤牛ròu往程錚嘴邊遞,程錚先是別開了臉,又低頭把它吃了進去。蘇韻錦笑笑,對於周子翼的疑惑不置可否。

    周子翼何等機靈之人,眼睛朝那邊一轉,神秘地附在蘇韻錦耳邊說道:「孟雪看得他可緊了。」

    蘇韻錦正待接話,忽聽見不遠處一聲冷笑,只見程錚似笑非笑地對周子翼說:「你今天暫時沒人看著就得瑟了是吧,小心回去以後親愛的潔潔對你實行『愛的懲罰』。」

    周子翼頓感無趣地摸了摸鼻子,「出來玩兒還提那個兇橫的女人gān什麼?」

    原來周子翼也有女朋友了,看樣子還被吃得死死的。蘇韻錦想到莫郁華,不由得替她感到幾分酸楚。一年多了,莫郁華好像完全忘記了周子翼這個人的存在,可蘇韻錦知道她不是個容易忘記的人,有些東西就算是心裡結了疤,依舊是不容觸碰的。

    接著,周子翼又不著邊際地說了幾個笑話,見蘇韻錦心不在焉,也就訕訕地走開了。程錚倒是興致陡然高漲了不少,和孟雪有說有笑的,過了一會兒,周子翼也坐到了他們那邊,趁孟雪去拿吃的,小聲在程錚身邊耳語了幾句。程錚聽後,面色冷淡。很快孟雪又取了兩隻生的jī翅膀走了回來,讓程錚替自己拿著其中一個烤叉,程錚也若無其事地接了,將jī翅放在炭火上烤。

    蘇韻錦又繼續和別的同學聊天,眼看自己出來了一個上午,唯恐晚了回去的車子不好找,剛動了要回去的念頭,便聽到孟雪嬌呼一聲:「哎呀,程錚你怎麼搞的,起火了,都烤成炭了你都沒看見!」

    蘇韻錦聞聲看去,果然是程錚手裡烤著的那隻jī翅膀已經變成黑乎乎一團,上面還燃起了明火。周子翼嘖嘖有聲,「太làng費了,你不喜歡,可以給我吃呀!」

    程錚此前的好心qíng早已dàng然無存,冷著臉將烤叉往火里一擲,火星紛飛,整隻烤煳了的jī翅徹底被埋進炭灰中,「煳了就不要了,看著就噁心。」

    這時:蘇韻錦已經在和大家道別,正好聽到周子翼不顧程錚的臭臉笑著說:「不慡就直說,拿jī翅膀出什麼氣?」

    直到蘇韻錦離開,程錚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暑假結束回到學校,蘇韻錦一直在矛盾該不該和莫郁華提起周子翼的事。終於,一天夜晚兩人在宿舍里通電話,扯了一通無關緊要的事qíng後,她還是說了出來。

    「聽說他現在有了個要好的女朋友,還挺緊張對方的。」蘇韻錦說得沒頭沒腦,電話那端也不問緣由,只是靜默了幾秒,然後「哦」了一聲。莫郁華淡淡說道:「這很正常。誰都有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的權利,我有,他也有。」

    「可是為什麼你選擇那個人會是他?」那樣一個輕浮làngdàng的男生,竟然被心如明鏡一般的莫郁華喜歡著。在蘇韻錦看來,莫郁華實在比周子翼那傢伙要好上許多。

    莫郁華說:「有時候理智叫我們做一些清醒正確的事,可感qíng偏偏逆道而行。」

    大二的課程比大一時安排得緊一些,蘇韻錦周旋在圖書館、家教和教室之間分身乏術。這年的清明節她沒能回家給爸爸掃墓,媽媽打來電話,告訴她一個人去上了墳。

    媽媽再說起這件事時,終於可以不再流淚。時間過去了,再深的傷也會結成一個面目模糊的痂,跟血ròu長到一起,這個受傷的地方就會變得堅硬。媽媽還說,自己經人介紹,在縣城最大的一個服裝廠做起了臨時工,累是累了點,收入還可以,以後女兒打工也不必那麼辛苦。

    「不要緊,我都做慣了。」蘇韻錦說。比起不用打工,她更高興的是媽媽終於向前邁出了一步,不再終日沉浸於悲傷的回憶中。沈居安大四了,再過幾個月就要離校,這時已陸陸續續傳來畢業生找到簽約單位的消息,前一段時間傳出了系主任欽點他留校的消息,但傳了一陣,又沒了下文。蘇韻錦很想知道沈居安的去向,私心裡她是盼著他能夠留校的,如果有一天,他徹底從她視線里消失,她一定會非常不習慣。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問他?」莫郁華慫恿蘇韻錦。

    蘇韻錦何嘗不想親口從沈居安嘴裡得知他的去留,但總是不知道自己以什麼立場去問。她只不過是他在圖書館打工的一個同伴,認識而已,連朋友都算不上。

    這天下午又是他倆當值,兩人都沒課,正值下午三點多,圖書館借書還書的人很少。蘇韻錦按照管理員老師的吩咐給一批書貼上標籤,正好有個編目不是很清楚,便想著去問沈居安,卻發現他伏在借閱台的長形桌子上,一本書半掩著臉,竟像是睡著了。

    蘇韻錦覺得有些好笑,這是她頭一回看到他這個樣子,平時的沈居安做什麼都成竹在胸遊刃有餘,何曾在人前露出疲態?她手下的動作不經意就輕柔了下來,反正也沒什麼事,何必驚擾了他。做完了自己的事,她躡手躡腳地坐到他身旁屬於自己的空位。四月午後的風透過借閱室半敞的百葉窗,拂在人身上容易產生一種醺然的沉醉感,這的確是個適合偷寐的時刻。蘇韻錦輕輕拿開了沈居安掩在臉上的書,如果不是有些泛青的眼窩,那張gān淨柔和的面容此時更有讓人心動的寧靜。風微微撩動他的髮絲,她心念一動,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拂開那幾根惱人的頭髮,還沒觸到他的臉,髮絲的主人已睜開了眼睛。

    「蘇韻錦?」

    蘇韻錦仿佛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被中途抓住,心一慌,藏著的疑問莫名其妙地脫口而出:「你……會留校嗎?」

    沈居安依然是伏在手臂上的姿勢,聞言有些驚訝,過了一會兒含笑道:「你希望我留校?」

    蘇韻錦低頭無意識地將他的那本書撥來撥去,幾乎輕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沈居安坐直了身子,失笑道:「我怎麼會睡著了?」

    當晚蘇韻錦要去做家教,她這時仍為自己下午的衝動而後悔,也許她不該多問的,這畢竟是別人的事。可她依然無法自制地為他迴避了自己的問題而失望,看來自己是多想了,在他眼中她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旁人,為什麼要把沒有確定下來的事透露給她?

    家教的地點沒變,雖然還是和學校只隔了兩條馬路,但是其中一條路在封閉施工,行人必須從一側的小巷繞行。那條小巷很偏僻,路燈昏暗,蘇韻錦每次來回都有點緊張。

    去的時候還好,天尚未全黑,回校時站在那個黑dòngdòng的路口前,她心裡有些發憷,想方設法地讓自己壯起膽來。這時暗處忽然傳來腳步聲,有人從背光的圍牆下走了出來,蘇韻錦不禁一哆嗦。

    「是我。」這個聲音讓蘇韻錦無比驚訝,沈居安走到她身邊,笑著說:「我應該早叫你一聲,這樣就不會嚇到你了。」

    「你怎麼會在這裡?」蘇韻錦驚魂未定。

    「這條路太黑了,走吧。」他很自然地與她並肩往前走,好像已經千百回陪她走過這條

    bī仄冷清的舊巷。蘇韻錦的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兩人一度無話。莫非他是特意送她一段?她不敢想。

    她從沒覺得這巷子是那麼短,仿佛一眨眼就走到了盡頭,前方已經看到大路上的燈光。

    蘇韻錦心中有疑問,偷偷抬頭看他,正好看到他脖子上掛著的紅色絲線,在昏暗的光線下呈現出血一般的暗紅。

    這根紅線好像一直掛在他脖子上,但是蘇韻錦並不知道藏在衣服里的吊墜會是什麼?正想得出神,他護著她的肩往旁邊一閃,避開了一輛趕路的摩托車。

    「想什麼那麼入神?」走到安全地帶他很從容地收回了手,既沒有過分親昵,也沒有讓人感到突兀,「你在看這個?」

    他的語氣讓人很難說謊,蘇韻錦點頭。

    沈居安扯了扯那根絲線,最底下綴著的竟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金戒指,那戒指的款式很土,但被他掛在脖子上,倒不覺得難看,只是特別。

    「這下不用好奇得連路都不看了吧。」他讓她看清楚,又將那個戒指放回了衣服裡面。

    「這個戒指對你一定很重要。」好奇壓倒了矜持,蘇韻錦問道。

    沈居安想了想:「可以這麼說。」

    這簡直是想當然的,如果不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又怎麼值得讓他一刻不離?

    「我猜它一定和一段很美好的回憶有關。」蘇韻錦低聲說。

    「美好?」沈居安將這個詞重複了一遍,淡淡道:「是和回憶有關,但說不上美好。這是我曾經喜歡過的一個女孩子留給我的。」

    她能感覺到,他說話的時候是看著她的。

    「我……我長得像她嗎?」蘇韻錦差點沒咬掉自己的舌頭,在圖書館一年多,別的事沒gān,閒書看了不少,這句話問得太可笑了。

    果然沈居安笑出聲來:「不像。」仿佛還怕她不死心一般又qiáng調了一遍,「一點也不像。」

    蘇韻錦覺得丟臉得很,垂著頭再也出不得聲。

    「你像你自己,這有什麼不好的?」他的聲音仍帶著笑意,讓人惱恨不起來。

    又沉默地走了一段,沈居安沒有任何預兆地問道:「蘇韻錦,你覺得尊嚴和理想哪個重要?你會為了你渴求的東西捨棄你的尊嚴嗎?」

    蘇韻錦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猶豫了許久,回答說:「我沒有遇到太渴求的東西,所以到現在為止我覺得尊嚴很重要。」

    「你說得對,無yù則剛。」沈居安自言自語,有那麼片刻,他竟也透出幾分迷茫,仿佛不再是蘇韻錦印象中那個聰明清醒、目標堅定的人。

    「留校的事,我拒絕了。」

    「啊?」蘇韻錦的語調說不清是驚訝還是惋惜,對於一個普通的學子來說,即使很優秀,留校仍不失為極好的一條路,多少人努力爭取卻得不到那個名額。

    「我簽了『衡凱』。」

    原來是這樣。衡凱集團的名聲蘇韻錦並不陌生,即使在這個外企、大型國企如雲的城市裡,它也是如雷貫耳的。據說它招聘的條件相當苛刻,待遇也相當優渥,只是未聽說在他們學校有招生計劃,不知道他怎麼竟被這家公司錄用了,如此說來,放棄了留校的好機會也說得過去了。

    「蘇韻錦,你看起來很意外。」

    蘇韻錦當然不能說她是失望,因為以後的圖書館裡她很難再看到讓自己安心的那個人了。

    「沒有,只是在我的想像中,留在高校任職更符合你給我的感覺。」

    「相信我,我很清楚自己適合什麼。」沈居安臉上有種蘇韻錦不熟悉的笑意,「無論是工作,還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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