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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46 作者: 辛夷塢
    陸路一放開說話的時候蘇韻錦就頭暈,不過此時此刻有這隻聒噪的小麻雀在身邊卻沒有那麼糟。她喝了幾口酒,有些出神地對小麻雀說:「不,他一點都不壞,相反,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很好,我想也許再也沒有人能像他一樣愛我了。可能是我們沒有緣分,而且各方面都不適合對方。」蘇韻錦也驚訝於自己居然會對一個丫頭片子說這番話,也許和程錚猝不及防的重逢讓她變得脆弱,急需找個聽眾,哪怕這聽眾看上去不怎麼靠譜。

    「那你一定很想念他吧?」陸路專注地聽著,還不忘同qíng地問道。

    蘇韻錦搖頭,「其實這些年來,我很少想起他。這個城市也並不算大,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他。今晚遇到他之前,我以為我已經忘了他了。」

    陸路睜大了眼睛:「我想像不出,假如是我遇到了曾經愛過的人會是什麼樣子。」

    「我想過很多次,如果和他重遇,我唯一的心愿是----我希望他不幸福,至少不要過得比我幸福。」蘇韻錦晃了晃杯中的酒。

    陸路哪裡聽過這些,呆呆地問:「為什麼?」

    蘇韻錦垂下眼瞼:「因為我還沒有放下。很多時候,我都恨他……可是更多的時候,我愛他。我這麼想是不是特別惡毒?」她自我解嘲地笑,「所以惡毒的人是會遭報應的。今天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很幸福,遠比我幸福。」

    「蘇姐,我不懂。如果你放不下一個人,為什麼不回去找他?不管怎麼斷了音訊,兩個相愛過的人,又在同一個城市裡,一定能找回對方。」陸路不解地問道。

    蘇韻錦的話帶著點悵然:「前一兩年的時候,我不願意去找他,因為放不下自尊,也忘不了當初的傷害,總想著就算兩個人重新在一起又能怎麼樣,從來就沒有人bī我們分開,是我們自己不知道怎麼去愛對方。我跟他分手,不是誤會,也不是巧合,是遲早的事qíng。後來,我漸漸想通了一些事,但已經回不了頭。我不敢去找他,害怕他身邊已經有了別人,害怕他離開了我卻找到了幸福。他曾經跟我親密得像是我身體的一部分,而結果呢,他還在我的視線里,卻在我的生活之外,成為了別人的男朋友、丈夫,別人的爸爸,光是想像這一點我都覺得受不了,還不如不見,至少可以自欺欺人。習慣了,沒有他,我照樣會有自己的生活,說不定也能找到另一個男人,一起結婚、生子、變老。人的一輩子不會因為缺少了某個人而過不下去的。」

    「可是,我總認為相愛的人是應該排除萬難在一起。」沒有戀愛過的年輕女孩固執地說。

    「也許是的。我是個反面教材,不該影響你對愛qíng的憧憬。」

    兩人正說著,蘇韻錦的手機忽然又響了,卻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接起來,對方好像和自己所在的地方一樣混亂喧囂,沒有人說話。正有些納悶,一個年輕女人撥開人群走了過來。

    「請問你是不是蘇韻錦蘇小姐?」近看之下那女人的年齡應該已經在三十歲開外,但是妝容jīng致,服飾考究,聲音帶著寶島特有的軟糯口音。

    蘇韻錦頓時有些警惕,可是見對方舉止文雅,談吐得體,自己也不好失禮,便點頭道:「我是,請問您是……」話還沒說完,陸路擱在吧檯上的半杯傑克丹尼就全部被潑在她的臉上。陸路驚叫一聲,旁邊各自尋歡的客人也紛紛看了過來。

    蘇韻錦輕輕拭去潑到眼睛上的酒,看著那隻拿著酒杯的塗著紅色丹蔻的手,其實心中已經將對方的身份和來意猜到了八九分。

    「我先生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太太,幸會,蘇小姐。」那女子說話的口氣溫文爾雅。

    ?

    第4章 灰姑娘的結局

    一旁的陸路這才反應過來,忙給蘇韻錦遞上紙巾。蘇韻錦接過,徐徐擦拭著頭髮和臉上的酒液,整個人慢慢地從剛才的突發事件中緩過來。這一幕似曾相識,她記起自己曾經潑過程錚半杯冷水,原來液體從頭頂滑落面頰的感覺是這樣的。

    「徐太太打招呼的方式真是獨樹一幟。」

    那個自稱徐太太的女子抿嘴笑著打量蘇韻錦,語氣卻刻薄:「長得不錯,倒也不像下三濫的女人,徐致衡的眼光有進步。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你們這些大陸的稍有幾分姿色的女人都巴望著做二奶。」

    蘇韻錦臉上的酒已經擦gān,她撥開濕透了粘在額前的一縷頭髮,也笑著回答道:「我也一直很困惑,為什麼你們寶島的女人年紀稍微大了一點就只能做棄婦,然後整天尋找假想敵撒野。」

    「過分!」徐太太再也撐不住笑臉,一雙漂亮的玉手用力地煽了過來。

    蘇韻錦一把抓住,語調變冷,「徐太太,我不管你真的是徐太太還是前任徐太太,也許你覺得這個稱謂對你很重要,但在我看來未必。」

    徐太太無力地放下手,咬牙道:「你知道什麼,我和他上學的時候就在一起,夫妻十年,你是個只會乘虛而入的小人!」

    「我和徐致衡之間什麼都沒有,你有氣,應該去找他發泄,因為離開你的人是他不是我。」

    「我只知道如果沒有你,他不會毫不猶豫地同意離婚!」

    一個女人到了最絕望無助的時候,所有的疲態老態是再jīng致的妝容也掩蓋不了的。

    「我再說一遍,這和我沒關係。如果我是你,與其在這裡大打出手,不如把那個心思放在你丈夫身上,而不是放任你們的感qíng往最壞的方向發展。相信這會比你現在做的事更能夠留住他的心。」

    「你別對我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你敢不敢發毒誓,你絕不會和我老公在一起。」

    「我發誓!」蘇韻錦頓了頓,又繼續道,「我和你丈夫不會有除了同事之外的任何瓜葛,否則……否則讓我一輩子得不到我愛的人。」

    她說完後,忽然覺得可笑,這個誓言對她來說有什麼殺傷力可言?

    徐太太聞聽此言卻怔了怔,本打算打一場硬仗,卻沒想到對方那麼快就偃旗息鼓,她本來就不是個潑辣的女人:「好,你最好記住今天說過的話。」在眼淚掉下之前她甩手而去。

    「哎!你這個女人,撒完潑就想走?哪有這麼便宜的事!」陸路不服氣,還想叫住她。

    蘇韻錦一把拉住陸路,說道:「她畢竟是徐總的太太,得罪她對你沒好處。走吧,還嫌觀眾不夠多?」

    她帶著陸路,假裝看不見周圍看好戲的人,匆匆離開。

    直到上了車,陸路才猶豫地問她:「蘇姐,你和徐總……」

    「我和他……」她本想說自己和徐致衡之間沒什麼,但臨出口前卻自己先懷疑起這句話的真實xing。他們確實未曾發展到實質xing的階段,但她必須承認自己動搖了,就在前一天,徐致衡信誓旦旦說會處理好所有的事,給她一個未來時,她幾乎想要妥協,嘗試著給兩人一個機會,只不過始終下不了最後的決心,現在看來謹慎並非壞事。「我們不是他太太想得那樣。」

    「但是我覺得徐總很喜歡你。」陸路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蘇韻錦有些愕然,難道徐致衡對她的心思,還有他們之間那點確實存在的曖昧已經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了?

    「我猜的。開會的時候他經常看著你。我倒茶的時候看見過。」陸路qiáng調,「我還聽說他是離了婚的,如果你愛他,大可以不用管那個女人的!」

    「也許癥結就在於我不知道我愛不愛他。」

    徐致衡英俊、體貼、風趣且事業有成,這些年在工作上他給了蘇韻錦許多幫助,雖然並非全然不計較回報,但他確實是個讓人心動的對象。她沒有接受,是因為qiáng大的道德觀在起作用嗎?蘇韻錦有個瘋狂的念頭,她試著想像程錚鬆開女朋友的手朝她走來,即使他女朋友大著肚子,即使明知道這樣是不對的,然而她可恥地發現自己並沒有那麼堅定,這個結論讓

    她無比驚恐。

    「蘇姐,我真的對你和你男朋友過去的事很好奇,求求你和我說說吧。」

    蘇韻錦看了陸路一眼,問道:「你聽說過灰姑娘的故事嗎?」

    「當然,仙蒂瑞拉穿上水晶鞋,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說的是在這之後的事……他們幸福地過了幾年,就開始沒完沒了地爭吵,最後用水晶鞋當做武器打了一架,兩個人都頭破血流。」

    陸路驚訝地張大了嘴。遠處高樓之間的fèng隙中閃過一道紫色的光,緊接著雷聲隆隆,蘇韻錦不急著去說那個顛覆了小女生童話夢想的故事,抬頭看了看天色,夏天的雨總是在你最無防備的時候忽然來襲,宛如一場重逢。

    ?

    第5章 高樹下的蛹

    屬於他們的故事從夏日開始,至夏日結束。每當蘇韻錦回頭望,仿佛都可以嗅到往事裡燠熱且濕潤的氣息,好像藏著一場永遠下不了的bào雨。她是蟄伏在泥里的幼蟬,心煩意亂地聽著遠方滾動的雷聲。

    微禿的中年男子背手站在她的面前,那是她當時的班主任。

    「……我看了你摸底考試的成績,你有沒有想過以藝術生的身份參加高考?」

    蘇韻錦垂頭的姿勢仿佛要把自己的脖子折進胸膛,那樣才好,既可以逃避班主任身上的汗味,更能藏起自己臉上的羞赧和慚愧。

    她怎麼可能聽不出老師的言外之意----眼看高三就要到來,像她所在的省級重點高中對大學升學率有嚴格的標準,她成績實在不怎麼樣,而藝術生對文化成績要求得相對較低,老師是在委婉地提醒她不要拖學校的後腿。

    蘇韻錦是轉學生,來自於省城附近的一個郊縣。她父親就是縣中的生物老師,母親曾經是某個工廠的會計,前些年下了崗,不得不成為家庭婦女。由於父親身體不好,經常出入醫院,他們一家的生活算不上寬裕,但父母對她這個獨生女兒還是極盡寵愛的,所以蘇韻錦從小到大也沒受過什麼委屈。在父親執教的縣中念完高一後,她父母有感於當地教育水平的落後,為了讓女兒考上好的大學,動用了一個教書匠家庭所有的積蓄和人脈,將她送到了這所全省數一數二的重點中學。

    對於父母的安排,蘇韻錦起初並不qíng願。一方面她不想離開父母身邊;另一方面,那昂貴的擇校費讓她每每想到便心疼不已。當然,她拗不過父母,也不忍拂了他們的期盼,一心想著為他們爭口氣。可是現實往往不盡如人意,即使她在原本的學校里成績名列前茅,但「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轉學後的第一次小考就讓她感到了殘酷的差距,按照綜合成績排名,她竟然是班裡的倒數第五名。

    這對於一貫要qiáng的蘇韻錦來說無異於是個沉重的打擊,高二整整一年,她憋足了勁奮起直追,雖擺脫了「倒數」的命運,但也始終在中下游徘徊。為此,她不知道躲在被窩裡哭了多少回,根本沒有勇氣在父母面前提起自己的學習qíng況。現在好了,班主任一番委婉的話語讓她的心徹底涼透。父母傾盡所有將她送到這所學校完全是個錯誤,也許她根本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對不起他們辛苦積攢的血汗錢,更辜負了他們的期望。藝術生需要更多的金錢投入,且不說她在藝術方面毫無天賦,僅僅是她這樣的「朽木」脾氣,也不值得讓她原本生活就緊巴巴的家為此增添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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