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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32 作者: 辛夷塢
他對她微笑:「我在等一個人,可是她不會來了。」
善良的地勤小姐看著眼前俊朗的男子,什麼樣的女孩忍心讓這樣的男人苦等不來?她冒昧地問了一句:「她為什麼不會來了?」
陳朗在回答之前轉身離開,「因為她終於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他在背對地勤小姐的時候開始肆意地流淚,忽然想起那一天他最後問她的一句話,「陸路,告訴我,你究竟是不能離開,還是根本不想離開?」
第二十七章
老張風風火火趕到的時候,阮阮的臉上已經不見淚痕,他一坐下來,就誇張的看著阮阮,「今天真有福氣,兩大美女陪我用餐,阮阮,好幾年不見,越來越美麗動人了,讓哥哥我後悔當初沒下手啊,不過看你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鄭微指著老張說,「你放什麼心呀,真當你是賈寶玉了?飯還沒吃,口水就流了一地。」
阮阮只是笑。
老張嘴裡含著剛點的飯菜,不忘對鄭微說道,「微微你可是比我上次見你瘦多了,女孩子還是要有點ròu好,抱上去都舒服。」
「別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鄭微白了他一眼。
有老張在中間cha科打諢,時間過的很快,阮阮看了看表,「我看我的先回去了,要不你們繼續聊,我先走一步?」
鄭微說,「對哦,你明天還要趕火車,我跟你一塊走吧。老張,你繼續花天酒地去吧。」
「這哪能呀。」老張也站了起來,「我送你們回去。」
「你都喝酒了,還能開車嗎?」鄭微表示懷疑。
老張哈哈的笑,「離喝醉還遠著呢。別跟我客氣啊,跟我客氣就是不把我老張當人看。」
鄭微無所謂,阮阮也不是矯qíng的人,她腳傷剛恢復,並沒有自己開車。
下樓的時候,老張也看出阮阮行動還有些不便,就問起了原委,阮阮如實說是在家摔了一跤,老張心疼咂舌的樣子讓鄭微笑了很久。
「我要是把這麼好個女人娶回家,非天天捧再手裡不可,就算是要摔跤,我也得做人ròu墊子,哪捨得讓你磕著碰著。」
阮阮說,「那你也趕緊找一個吧,世上的好女人多著呢。」
老張嬉皮笑臉的說道:「男人一旦見過了玫瑰,其餘的女人都是野糙了。對了,阮阮你明天什麼時候的火車,我送你吧。」
「不用不用,何必麻煩呢,我在樓下叫車就行了。」
老張取了車出來,先把阮阮順利送回了家,然後再把鄭微兜到她宿舍樓下。
鄭微下車前,老張熄了火,閒聊般的說道:「前一段時間我在一個招投標會議上遇到了阿正,才知道你們現在居然在同一個地方上班,也夠難為的了。那天我請他喝酒,順便恭喜他榮升,結果他喝得一塌糊塗。你是知道他這個人的,什麼事都放在心裡,偏偏對自己要求的太多,能讓他難受成這樣的人,我看也沒有多少了。」
鄭微不怎麼想聽,「別跟我說這個,沒意思」
「說實在的,我算是一直看著你們兩個過來的,阿正和你都是我老張的朋友,我不想多事摻和,也沒有把你們硬送作對的意思,只不過看到朋友不開心,就覺得自己心裡憋得慌。聽說你又找了一個,那男的還是檢察院的?哎,要我說啊,好的話就趕緊定下來吧,女人最要緊歸宿好,你要是過得好,把婚給結了,那邊也好斷了個念想。」
鄭微嗤笑,「得不到才會念想,送上門去他未必真的會要。功名利祿在手,就偶爾額搓嘆往昔,有些人,要的也僅僅是念想而已。」
「你也別惱,那天他喝多了之後,我就是這麼勸他的,男人嘛,誰沒個初戀忘不了,你猜他怎麼說,他吐字不清的說那不是他的初戀,是末戀。我想了好一會才明白過來,你說他這麼心高氣的一個人,弄成這樣,不是造孽嗎?」
鄭微在臉上抹了一把,「老張,你車上空調開的太涼了,我上去了,你回去小心點,沒事別喝那麼多,小心沒娶老婆就喝死你。」
老張大笑:「我這樣的人要是娶了老婆才是bào殄天物呢。回去吧,下回再一起吃飯。」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下)?
「他是鬼迷心竅,林靜,連你也一樣?」?
?林靜面對眼神悽厲,咬牙不已的媽媽,暗暗往後退了一步,她把丈夫的骨灰盒單手環抱在胸前,另一隻手則直指惟一的兒子,整個人顫抖如秋日枯葉。林靜唯恐她激動之下失手將那白瓷的罈子摔落在地,只得噤聲。?
「你要把他的骨灰拿去那個地方,除非我死!」?
林靜嘆了口氣,幾日之內,他生命中最親的兩個人竟然不約而同地用自己的死亡來威脅他,並且,其中的一個成功了。?
他從G市返回後的當天傍晚,林介州的病qíng就開始急速惡化,凌晨時分,已經讓醫生搖頭的林介州奇蹟般的清醒了過來,把兒子和妻子都叫到了chuáng前,用病後少見的清明神志,將家裡的大小事宜仔細jiāo待了一遍,房產、股票、存款、保險統統轉到了妻兒名下,他是個細心而條理分明的人,即使在這一刻仍是如此。林靜半蹲在父親的病chuáng前,他心裡明白,他自幼崇敬的這個人,已經快要走到生命的終點。?
林介州的聲音越來越無力,只剩下如殘破風箱般的喘息聲,最後那一刻,他已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卻不肯閉上,艱難用目光找尋林靜的方向。?
林靜的媽媽在這個時候也按捺不住地泣不成聲,她抓住這個她愛過也怨過的男人的手,「你還想說什麼,還有什麼心愿放不下?」林介州卻不看她,猶自迫切地看著兒子,喘息聲越來越沉重。?
只有林靜對這著無聲的哀求心知肚明,饒是一向理智果敢的他在這個時候也不禁心亂如麻,一邊是父親臨終的最後心愿,一邊是母親的眼淚。他避開那雙眼睛,將臉埋進手掌里,卻避不開心裡的映像----那個女人站在沒有光的角落裡,仿佛恆久一般面朝病房的方向,黑暗中她的輪廓太過熟悉,漸漸地竟然跟他心裡另一張臉重疊。?
為什麼我們總要到過了半生,總要等退無可退,才知道我們曾經親手捨棄的東西,在後來的日子裡再也遇不到了。那聲聲喘息也漸漸微弱,林靜抬起臉,恰恰迎上林介州的視線,身前生後聲名都可以拋卻,連軀殼都可以拋卻,只為回到最初的地方,這值得嗎?如果這不值得,那什麼又是值得?他忽然心中一慟,在父親最後的目光里緩緩點了點頭,他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不管這有多難。?
林介州沒有能夠熬到第二天的清晨。他死後,單位給他舉辦了隆重的追悼儀式,中國人的習慣是為死者諱,即使他生命的最後一段有過什麼不光彩,死亡也將它抹清,追悼會後,屍體被送去火化,把骨灰捧回來後的第三天,林靜決定開誠布公地跟媽媽談這件事,他的父親也是她的丈夫,她有權力知道一切,而媽媽的激烈反應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媽,人都不在了,只剩下一壇的灰,還爭什麼呢?」?
林母短促地笑了一聲,比哭更難受,「我爭什麼?你以為事到如今我爭的還是他的人?他活著的時候,心都不在了,我要人有什麼用?我爭的是一口氣,兒子,我只爭這最後一口氣!他喜歡那個女人,可以,但是當初為什麼眼巴巴地娶了我?如果沒有他林介州,我未必找不到一個真心實意的人,他說他蹉跎了半輩子,那我的半輩子呢,難道就比不上他的值錢?他跟那女人瞞得我好苦,我把她當姐妹,把她女兒當自己親身得一樣來疼,只有我最蠢。你現在讓我成全,我為什麼要成全,到死他都要尋他的舊夢,休想,他休想!」?
「我答應過爸爸,他也就這最後一個要求了。他是對不起你和我們這個家,可人已經死了,你就當可憐他。」?
「誰可憐我?林靜,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爸迷那個老的狐狸jīng,你就迷那個小的,你拿這個去討好她,別忘了是誰生了你!」?
林靜覺得頭裡有根神經尖銳地疼,「媽,你有什麼不甘心和傷心我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也知道爸爸的事跟鄭微無關,你恨她媽媽是正常,可她有什麼錯,小時候你對她的疼愛也不是假的呀,她現在有她的生活,我何必討好她,我是為了你。爸爸不在了,你的日子還長,恨他又怎麼樣,人死如燈滅,不能解脫的反而是活著的人,你也說為他蹉跎了半輩子,難道還要繼續蹉跎?讓他去吧,不是為了他,是為自己,小時候你教過我的,我們在任何時候都應該讓自己過得好。」
我這輩子怎麼還可能過得好?」林母轉身躲過兒子試圖拿回骨灰罈的手,激動之下雙手居高骨灰罈,「我寧可砸了它,誰也別想稱心如意……」?
林靜沒有再與她拼搶,語氣也是帶著疲憊的心平氣和,「你可以砸了它,如果這會讓你好過,可是,媽,你砸了它還會好過嗎?」?
他看著媽媽的神qíng從激動到猶疑、悲切,最後是放聲痛哭,這個剛qiáng的女人在哭泣中拘僂著腰,如同迷路的孩子。「林靜,我什麼都沒有了。」?
林靜擁著媽媽的肩膀,讓她依靠著自己宣洩,「你還有我。」在把父親的骨灰罈重新抱在手裡之後,他心裡長舒了口氣。?
婺源這個地方林靜其實早已去過,在中學時代他曾經跟同學一起在陽chūn三月去看過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美則美矣,當時卻並沒有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真正把這個地方記在心裡,是鄭微說起要和他一起去看老槐樹之後,他沒有告訴她自己去過婺源,不想破壞她最初的驚喜,只是沒想到當他再一次站在老槐樹下,身邊已經沒有了她。?
「你喜歡這棵樹?它算得上我們村的守護神,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講個它的故事。」?
林靜聞聲回頭,看著從進村開始一直跟在他身後,問他需不需要導遊的年輕女孩,她也算是個執著的人,即使他一再qiáng調自己認得路,她也沒有放棄遊說。?
「抱歉,我不喜歡聽故事。」林靜朝她笑笑。她也不惱,笑嘻嘻地站在不遠處,不再出聲。?
林靜打開手裡的瓷壇,將壇身傾斜,風很快捲走了塵埃。前塵舊事,灰飛煙滅,也莫過如此。?
他在樹下站到日落西山,那個做導遊的女孩去而復返,手上拿著一大串旅遊紀念品。?
「這個地方對你這麼有意義,真的不需要帶點什麼回去嗎?」?
林靜搖頭,「有些東西不需要記住。」他在這個女孩略顯失望的神qíng里繼續說道,「雖然我不要紀念品,但我需要一個gān淨的地方住上幾天。」?
那女孩果然驚喜地笑,「那你就太走運了,方圓幾里再也沒有比我家更gān淨舒適的家庭旅館了。」?
林靜在婺源陪伴了父親七天,向遠的家距離舒適還有很遠的距離,可到底還算gān淨,她這個房東也稱得上熱qíng周到。第七天的時候趕上了「五一」huáng金周,那時到婺源旅遊的人還不算太多,但足夠向遠忙得不亦樂乎,一大早就不見了人影。林靜離開的時候,將幾天的房款jiāo到向遠妹妹的手中,那個叫向遙的小姑娘卻怎麼可不肯收,「誰敢拿向遠的錢,你還是親手jiāo到她手裡吧,她中午一定會回來的。」?
林靜告訴向遙,如果她姐姐回來了,可以到村口的老槐樹下找他,然後他帶著行李回到樹下,面對著虛空向父親道別,卻遠遠地聽到了山的那邊傳來回聲。?
「……還給我……還給我……」?
「……發財……發財……」?
其中的一個聲音他分辨得出屬於向遠,然而另一個聲音呢?林靜覺得自己的心就像這回聲,在山谷間無止境地dàng。?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看到了找到樹下的向遠,不知道是不是剛從山上下來的緣故,她年輕的臉龐上有細密的汗珠。?
「要走了嗎?不多留幾天?」?
林靜把房款遞到向遠面前,「今天的遊客很多吧?」?
向遠把錢仔細地點了兩遍,小心塞到口袋裡,這才笑著說,「看來這棵樹對你們城裡人來說特別有意義,今天又來了一個女孩,你灑骨灰,她埋東西。」?
林靜看著樹下新翻動的泥土痕跡良久不語,心思靈敏的向遠很快覺察到了一些東西,她背著手走到林靜身邊,惋惜地說,「那麼大老遠跑過來埋在樹下的,應該也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我收了她五十塊,答應了她要替她好好守著這些寶貝。」?
林靜不動聲色地將一整張紅色的鈔票塞到向遠手裡,她默默將錢收下,然後速度驚人地給他弄來了一把小鐵鏟。他輕易地翻開了那些仍然鬆動的泥土,用手拂去玻璃密封罐上的浮塵,打開了用防水塑料紙包裹著的東西,那本熟悉得夢裡無數次遺失又找回的書掉落了出來。他翻開《安徒生童話》的第32頁,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歪歪斜斜的幾個鋼筆字――「玉面小飛龍藏書」。?
這是天下無敵的玉面小飛龍在他18歲那年生日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她最愛的書成了他最珍貴的收藏。24歲那年他弄丟了它,他想過也許終有一天他可以把它重新找回來,可是從來沒有想過會是在塵封的泥土裡。?
「喂,喂,你還好嗎?」向遠見他一直低著頭,忍不住問了一句。?
「她在哪裡?」?
「剛住進我家裡,好像打算後天才走。你們認識,用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