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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30 19:33:32 作者: 辛夷塢
鄭微垂下頭去沉默,如果她不明白,也不會覺得淒涼。愛qíng是足以焚身的烈火,不管是聰明人還是笨蛋,愛上了,都成了飛蛾。誰都知道飛過去會成為飛灰,但那又怎麼樣,百年之後,不管燃燒過與否,我們都將成為塵土。
「什麼時候走?機票定好了沒有?」她說服自己,阮阮的覺得也許是對的。
阮阮擦gān眼淚笑著說,」我坐火車去。就像以前那些周末一樣坐三個小時火車去看他,這也是最後一次了。明天就走。?
「那吳江那邊會不會介意?」鄭微有些擔憂。
阮阮說,「我說去看個朋友,他是不會追問的。」
阮阮抬頭看鄭微的時候,有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當初失去孩子時那麼慘痛,她也沒有流淚。「見一面是不能怎麼樣,我也沒有想過要怎麼樣。四年了,我過得不壞,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他,可在接到他電話的時候,我才忽然又覺得自己的血是熱的,才覺得我的心還會跳。他即使有千般不好,萬般辜負,畢竟是我愛過的人,除了趙世永,我再也愛不了別人了。微微,我理智的太久,如果我一生都要這麼過下去,趁我還沒有老到jī皮鶴,趁他還沒有成為別人的丈夫,我想要好好看看他,然後才能回來,死心塌地繼續做一個好妻子,好媽媽,直到老死。你能明白嗎?」?
鄭微的手機在包里震動,她心念一動,接起來卻發現是好一段時間沒見了的老張。老張同學在校時成績不怎麼樣,一不留神還留了級,出到社會上卻如魚得水,混的風聲水起。他不像大多數同學校友一樣,畢了業就削減了腦袋往大公司里鑽,而是gān起了倒賣建材的行當,開始的時候只是小打小鬧,風裡來雨里去地混個餬口,但是他頭腦靈活,jiāo際廣泛,為人又仗義豁達,在建築行業,好人脈就意味著錢財,所以這幾年老張的買賣做得越來越大,儼然已經是小老闆的模樣。他讀書比鄭微他們晚,又在學校耽擱了一年,現在已經快三十的人了,還是一付吊兒郎當的模樣,女朋友倒是走馬燈一樣的換,就是定不下來。
鄭微跟老張一向投緣,這幾年也沒斷了聯繫,總是隔三差五地出去一起喝喝小酒。在鄭微相親不斷失敗的那段時間,老張還和她開玩笑地約定,要是再過十年,他未娶她未嫁,就gān脆兩人湊合著過日子,好歹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張說,「我剛才在左岸的一樓大廳看到一個人背影很象你,當時跟客戶在一起,正想叫住你,一轉頭人就不見了。你現在是不是在左岸?」
鄭微說,「那你應該沒看錯人,我在二樓吃飯,跟阮阮在一起。」
「正好我剛喝了一輪,肚子裡除了酒jīng別的什麼都沒有,要不我過去跟你們挨個桌邊?」老張一點也不客氣。
「你等一下啊。」鄭微捂住電話,笑著對阮阮說,「是老張那傢伙,這麼巧也在左岸呢,說要跟我們一起吃飯,你看怎麼樣?」
阮阮說,「這有什麼關係,畢業後我都沒再見過老張了,快叫他過來把。」
陸路的番外馬路天使
陸笙說:「你的命是我從馬路上撿回來的,所以你叫陸路。」
陸路說:「即使是這樣,我也是最快樂的一個馬路天使。」
?????????????――陸路番外?送給小政委的22歲生日禮物
四歲
陸路是個孤兒,她從小就知道。但這不妨礙她是個快樂的孩子。從有記憶以來她就跟著爺爺住在山上的老房子裡,她會跑,會跳,會自己跟自己做遊戲,空dàngdàng的屋子裡經常被她的笑聲充滿,但是她不會說話。
沒有人跟她說話。富人云集的景chūn山路上,陸家的舊別墅是個被遺忘的角落,除了每隔一段時間給他們送生活日用品的人之外,沒有人來過這裡。她的世界裡只有一個爺爺,爺爺是啞巴,他是陸家的老傭人。
四歲那一年,老房子裡終於來了人,那時她正一個人在院子裡玩泥巴,看見陌生人,興奮地撲了上去,髒兮兮的小手在那人白色的褲子上抓出幾道醒目的污痕。她當然還不理解爺爺臉上出現的誠惶誠恐,也不知道為什麼陌生人在聽到她的「咿咿呀呀」聲後皺起了眉頭。?
她只知道,三天之後,老屋子裡又來了一個溫柔的阿姨,阿姨說:「你叫陸路,你得學說話。」
六歲
教給她語言和啟蒙知識的阿姨陪伴了她兩年。六歲的陸路不但學會了說話,而且據阿姨說,她比任何一個同齡的小孩說得都好。
阿姨後來都沒有來過,因為陸路終於上小學了。她知道上小學就意味著可以跟許多許多的小朋友在一起,為此,開學前的那個晚上,她興奮得一整夜沒睡。
小朋友們都對沒有上過幼兒園的陸路感到奇怪,她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新鮮,什麼都覺得好玩,任何一件小小事qíng都可以讓她開心不已……當然,更讓大家印象深刻的是她可怕的話癆,她對說話狂熱的愛好足以讓任何一個人頭皮發麻,老師們都沒有見過有著如此qiáng烈的傾訴yù和表現yù的孩子,仿佛急不可待地想要把一生的話都說完。
開始的時候老師也單獨找她談心,試圖告訴她上課的時候說話比講課的老師還大聲是不對的,但幾次批評教育的過程中她都興高采烈地與老師有問有答,慢慢地,也就沒有那個老師願意再讓她享受這種樂趣。也不是沒有找過家長,每次來的都是風燭殘年的一個老人,偏偏又是個啞巴,只知道不住地彎腰致歉,完全無法溝通。期間也有似真似假的傳言,說這小小的女孩大有來頭,管不了她,也就只有由得她去。好在陸路天xing樂觀善良,jīng力充沛,就連身邊的人也容易被她的快樂感染,所以雖然讓人頭疼,但上至老師,下至同學,也不過是對她又愛又恨罷了。
陸路的六歲,感覺世界實在太過美好,雖然老屋裡陪伴她的依舊是越來越老的爺爺,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
十歲
陸路五年級,朋友越來越多,她依然喜歡說話,喜歡笑個不停,但已不再像從前那樣迫不及待地傾訴,也許她知道一生還長,還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慢慢地說。
開學不久的一堂語文課,老師要求同學們上台做口頭作文,陸路第一個舉手,老師不忍見她在座位上躍躍yù試心急如焚,只得允許她率先上台。她個子小,比講台高不了多少,站在講台後兩眼發亮地等待老師的命題。
?「你的口頭作文題目是《我的家人》。」老師隨口說道。
一向滔滔不絕的陸路站在台上張口結舌,就在大家都等得不耐的時候,她面帶困惑地問老師:「什麼是家人?」
台下的一陣同學一陣鬨笑,老師也qiáng壓住嘴角的笑意,回答道:「家人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爺爺奶奶、叔叔阿姨……」
陸路怔怔的,「我只有個爺爺。」
「爺爺就是你爸爸的爸爸呀!」老師解釋。
陸路搖頭,她沒見過爸爸,但她知道家裡的爺爺一定不是爸爸的爸爸,她和爺爺一點都不像。
她在同學們的小聲中走下台去。
放學的路上,她問同學張家明,「你有家人嗎?」
家明說:「我當然有,我們家一大家子的人。」
她又問好朋友麗麗,麗麗說,「怎麼沒有,你上次去我家,我爸媽不是還給你削蘋果來著?」
陸路背著書包往回家的路上走。原來她沒有家人,只有她沒有家人。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對著天花板說:「不要緊,孫悟空是從石頭裡蹦來的,他也沒有家人,可是還不是一樣地神氣?」
於是第二天早上,她又是那個無憂無慮的陸路。
十二歲
老屋門前的院子裡種滿了玫瑰,爺爺是個出色的園丁。陸路問,為什麼牆角的空地里沒有花?爺爺用手語告訴她,那一小片的土壤太過於貧瘠,什麼都成活不了。
她不相信。每天放學之後,就一個人蹲在角落的搗鼓,幾個月後,角落裡冒出了新芽,新芽很快抽枝展葉,覆蓋了整片的空地,最後攀上了院子裡的籬笆。
她種的是牽牛花。
第一朵花開的那個清晨,老屋裡來了很多人,他們要她跟他們離開,因為陸老太太不久前去世,陸先生希望把她接到身邊。
陸路毫不猶豫地跟他們去了,她離開了生活十二年的老屋和爺爺,離開了第一次盛開的那朵牽牛花,只因為他們說,陸先生是她爸爸的弟弟,也就是她的親叔叔。
叔叔就是她的家人,她終於有了家人,陸路欣喜若狂。
她被接到了叔叔的家,家裡除了保姆,沒有其他人。一連幾天的晚上,她一個人赤腳在寬闊而黑暗的大房子裡遊走,推開了一扇又一扇的門,試圖尋找一絲熟悉的氣息。
第六天她終於等到了叔叔。她不顧一切地抱著她惟一的親人,卻感覺不到他的溫度。叔叔說:「你爸爸是我的父親跟外面女人的孩子,我們的家庭接納了他,他卻在你出生後帶著我的保姆捲款私逃,很不幸,他們都死在了一場車禍里,只有你活了下來。你要理解我的母親對你的成見,她去世後,我才能把我留在身邊。」
陸路眨著眼睛,她聽到的一切遙遠得像別人的故事。
「你知道當年我為什麼不顧母親的反對留下了你?他們把你從你父母的屍體中間抱了出來,你才剛滿月,臉上身上沾滿了他們的血,我抱著你,你在鮮血中對著我笑……」
當晚,陸路在無比的欣悅滿足中入睡,朦朧中,她拼命用想像拼湊父母的容顏,每一種樣子都跟叔叔的那麼相似,雖然他說:「不要叫我叔叔。」
十四歲
初中二年級,陸路的身體像chūn天的新芽開始生長,在同年齡的少女中,她並特別漂亮,只是笑起來的時候右邊臉上有一個深深的酒窩,帶著古靈jīng怪的嬌俏,永遠不缺奇思異想,常有驚人之語,男生都喜歡跟她在一起,女生也樂於跟她做朋友,大家都喜歡她,除了陸笙。
有時她也會在雜誌傳媒上看到她唯一的家人,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家族事業到了他手上如日中天,最難得風度斐然,樂善好施,出了名的謙謙君子,多少名門閨秀趨之若鶩,他一概以禮相待。偏偏這樣一個人,獨坐時鬱鬱寡歡。
他不讓她叫叔叔,所以她就直呼他的名字,不管他對她多麼冷淡,都阻止不了她對他的依戀。陸笙並不經常在家,只要他出現在陸路面前,她就會不停圍著他轉,喋喋不休地說著讓自己開心的瑣事,他不答腔都不要緊,她自己講笑話都可以讓自己笑上很久。大多數時候他看她時的表qíng冷淡而嫌惡,如同麵包上的蒼蠅,連揮手驅趕都覺不屑。偶爾心qíng惡劣,也會指著門讓她滾,這時陸路通常對他兩手一攤:「陸笙,我知道你不會真的趕我走。」
他冷笑:「你憑什麼就這麼篤定?「
她說:「除了你,我再沒別的親人,而你也一樣。」
陸路想,血緣真是個好東西,它讓陸笙再最盛怒的時候也沒能真正讓她離開。
十五歲
陸笙訂婚,他第一次允許她穿著漂亮的裙子出席在晚宴現場。陸路拖著長而累贅的裙裾,興致盎然地跟每一個她認為帥的叔叔主動搭訕,並且毫不吝嗇她的笑容和讚美。習慣了世故的商人們被小姑娘逗得開懷大笑,直稱陸先生的侄女真是有趣,更盛讚他不計前嫌,收留忤逆異母兄弟的孤女,是真正君子風範,看這小姑娘快樂如jīng靈,便知監護人待她不薄。陸路跟著大家一起笑,自動忽略陸笙不經意的皺眉。
然而也有她不願意看到的小cha曲,明媚而嬌艷的姐姐,親昵地挽著陸笙的手,說,?「恭喜你,小舅舅。」陸笙回應她的是毫無保留的笑容。
陸路的快樂搖搖yù墜,她避開陸笙,將漂亮的姐姐拉到角落,塌著一張小臉就問:「你為什麼叫他舅舅?他不是沒有親人嗎?」
漂亮姐姐認出了她的身份,歪著頭認真地解釋:「我的媽媽,是你叔叔的堂姐,所以我叫他小舅舅,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也該叫我表姐。」
陸路無心理會這複雜而繞口的關係,她只是抓住姐姐的衣袖,不依不饒地問:「你跟他是親人嗎?比我跟他更親的親人嗎?」
姐姐愣了一會,終於回答:「不,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你們更親。」
陸路這才笑了,她的快樂重新固若金湯,她搖著姐姐的衣袖:「我真喜歡你。」
她們一起在角落裡邊吃東西邊對滿場的男士評頭論足。
最後,那個叫章粵的姐姐說:「陸路,你有沒有發現,那個快成為你未來嬸嬸的曾小姐笑起來真像你。」
陸路看了很久,說,她沒有酒窩,比不上我漂亮。
十六歲
高中一年級暑假,跟她同歲的幼時玩伴張家明英倫歸來,小時後鼻涕永遠擦不gān淨的男生長成了英俊少年,他騎著拉風的山地車,滿世界地兜著她去玩,她的笑聲跟盛夏的陽光一樣灑在景chūn山路的每個角落。
並排躺在糙地上的時候,家明結巴地看著天說:「陸路,我真……真喜歡你……我在英國的時候也……也老想起你笑的樣子。」
陸路也看著天空笑:「我要是知道你沒有了鼻涕,還成了帥哥,我也一定會想起你。」
回家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她搖晃著家明送她的狗尾糙,嘴角還帶著笑,她忘記了家明的電話號碼,但是還記得他說喜歡她的時候,她嗅到的淡淡青糙香氣。